韩牧远怎么也要见郭崇一面。

打定心思后，他是傍晚上门来找郭崇的。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有一会儿，门一打开就见郭崇捂着肚子、苍白的脸淌得汗淋淋，下一秒两眼一翻白、晕过去。

韩牧远吓一跳、赶紧抱郭崇进屋，他一进门就打个寒颤。冷气开这么低，不怕感冒啊？

把人抱到沙发放下、韩牧远便要打急救电话。

“别打120，我没事。”悠悠转醒的郭崇有气无力道。

他刚刚是犯胃病，看韩牧远大惊小怪的脸色，郭崇忍疼不发。

都昏过去了还没事？韩牧远不信他的邪，坚持要送郭崇去医院。

“韩牧远，真的不用打，我就是胃疼，都吃过药了。昏倒也不过就是低血糖而已。”

郭崇指过沙发里一板拆散的奥美拉唑、紧拽着韩牧远的手臂不放，铁了心不去医院。

“带什么好吃的呢？我刚好饿了。”

看郭崇脸色稍霁，韩牧远才想起来找遥控器调高冷气，然后将卤菜小炒和两角蛋糕摆上茶几。

那里有碗没动的红通通麻辣炒饭和化成汤的冰淇淋，还有杯红红绿绿的粘稠物，而电脑的Word满满当当，“滴滴滴”的信息像炸弹爆炸前的倒数。

又一头扎进工作没好好吃饭！

喝粥养胃，早晓得买粥了。韩牧远想起她老娘的速成粥，便给米饭加水重新熬开。

韩牧远端着稀粥从厨房出来时，郭崇盘腿垫个抱枕，抱起笔记本手指翻飞。

“你就一刻也闲不住吗，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不行吗？”

从早到晚只吃了两口冰淇淋和半杯沙拉，郭崇闻着粥香食指大动，他飞快保存好文件便滚到沙发，把毯子一展一盖，就等老韩摆膳。

“休息，我不要，要是天天闲着我才会很难受。”

“那也不是你这种甘之如饴的，就是，为爱你的人，也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好吗？”

韩牧远把粥递给郭崇，又拿盒抽纸巾给他垫着隔热。动作温柔，但脸色不好看，像老父亲拿青春期叛逆的儿子一样发愁。

他就是不懂，人的基因里不是好逸恶劳的吗？生活何必这么拼命呢？

被韩牧远念叨着，郭崇只是一口一口地吃粥，这一口粥下去，真的暖着五脏六腑。

“你要说养生，我都能开课。我有个人医生定期检查，护肤品也是买最贵最高端的。就那个沙拉瓶子，提取了二十几种蔬菜最精华的营养元素、喝一瓶延年益寿。”

买最贵的壁纸，糊最破的墙是吧。“你这无异于亡羊补牢。”

郭崇耸耸肩，“没这么夸张吧。”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一工作就不要命了的，图什么啊？”

图什么……

“图什么？韩牧远，我怕老怕死，更怕一事无成。”

“那也不必天天十万火急，偶尔给自己放个假，用你家乡的话说，不是‘生活巴适得板’。”

“我都32了，也许有一天我就江郎才尽，写不动了，身体突然也不行了，所以你向往的安逸对我来说是浪费时间。我也不是那种天赋型的人，能把握的只有自己的努力，那会让我踏实！”

呸，自欺欺人！郭崇一边杠一边唾弃自己。

“你还不够成功吗？”

“我走到今天真的叫成功吗？你看任谁提到我这个人就是拜金，郭崇的书就是肤浅，郭崇的电影就是烂。我不允许我的人生过成这样，我还要给自己正名。”

“《千秋雪下》……”韩牧远也清楚他新郁的症结在于《千秋雪下》被骂惨了。

郭崇道:“你不用安慰我。”

韩牧远无言，《千秋雪下》他去看了，嗯，他没法定义烂，可真的不是他的审美。但他没打算安慰郭崇。

“我看了《千秋雪下》，给我感觉，像是披着武侠外衣的都市狗血感情大戏。男色，故作玄虚，内容稀碎，镜头都能读出你什么意图，武林不过是背景，反观武侠该有的狭义气节，我一样都没看出来。”

《千秋雪下》被全网嘲，眼下又被韩牧远骂，而且韩牧远怎么还骂他骂得这么狠，全盘否定他，狗血空洞功利，这让郭崇被刀插了心窝子，他怫然不悦，更兼全身难受。

“郭崇，你很聪明，也有能力，为什么不能沉心静气去做一部真正的武侠电影。”

郭崇想起自己去北京参加“新风像”十周年活动那时，赵主编也曾忠告他说“你有才能，只有心气去浮，才能免于得失之间痛苦挣扎”。

原来赵主编早就看穿他的命数。

命数……郭崇又想到了另一遭，如果当时那件事后他真的去北京，那个有人文底蕴的城市会不会把自己滋养得更平和更好呢，变得就像韩牧远一样。

“是啊，我多聪明啊……”

我要挣钱，也太想被认可了。可能我真的只适合写书，没那个拍电影的本事吧。

回想自己这十年，呵呵。郭崇忽然很委屈，很想哭。

韩牧远是特意来宽慰自己的，郭崇知道。哪怕他先说要讨教拍电影，又用了个属于他的要求。欲盖弥彰的。

他心情在变好，不想让韩牧远光陪自己发牢骚，便拉着韩牧远聊他的电影理想。

韩牧远说他想拍的是文艺片。

他们打开了一部经典文艺片一起看，边分享哪种手法能拍出怎样效果，哪个制片人最有心，哪个群头手下的群演质量最好，哪家公司的盒饭最好……

“我还以为你会拍武侠或者奇幻题材的，你都不知道，你平时多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