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云如愿以偿成了少年的近侍，接下来一段时间，每说几句话，他就低下头咬自己口腔内的嫩肉一下，生怕抑制不住高高翘起的嘴角引来少年疑惑。

他对这点无关紧要的疼痛甘之如饴，只苦了黑曜好几次差点流下无形的眼泪。

少年心里想着给开云安排住处，并教给他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任由开云在那头躲躲闪闪地偷瞥，看出他是窘迫了。可惜少年从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既然无从开口，不如就当没看见。

“后面有间小屋，里面放着些不用的旧东西，你收拾一下，先暂时住进去……”少年话到一半，又打量起开云的身高，他疑心开云再长下去那小屋会容不下他，从而直接变成“狗窝”……少年思绪万千，心下打了个岔，如果重新造一间，是自己因私浪费部落里的资源，如果在自己住的大屋收拾一个角落，先不论自己独自住惯了，要是被大长老知道了，是万万不会容许的，该如何处理呢？以后让开云学会造房的本事自己搭一个？

算了，少年摇摇头，不愿在琐事上浪费时间，他决定快快把开云安排掉，等会还要奖励自己绘制一个新的求雨阵法，前些日子随大长老去大山深处净居占星去了，结果很不妙，他一直紧绷着，为此还搁置了自己的小爱好。

“等阿朵回来，我请她给你送身衣服，你多向她请教羽宫的规矩，先回去休息，别的明日再说……开云？”少年发现对面的人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开云。”少年提高音量。

“对不起，神官大人，能有安身的地方，我太激动了。”开云一双眼睛饱含感激，细看似有泪花要出不出，他飞速道歉，让少年无从责难。

“那你去吧。”少年干巴巴地说。

开云最大的目的已经达成，他起身与少年道别，刚到门口又给叫住，一个凉凉的小瓶子被掷入怀中。

“回去收拾好自己。”那声音听起来很冷淡。

开云下意识看向手中，是药，用难以烧制的器皿盛放的珍贵药物，在吃不饱饭的部落里何其珍贵，就这么给自己了，神官大人他……

开云激动抬头，对上少年毫无波澜，不做表情时甚至带着点疲乏厌世的脸。

——心里还是有我的。

“谢谢谢神神官。”开云磕磕绊绊道谢，在少年的注视下紧握药瓶飞速转身离开，他不敢再多待一会，怕自己溢于言表的开心再也掩饰不住。开云依稀也知道，自己放眼整个部落都是可以称为怪人的存在，无所谓，谁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只要在少年心里，他是独一无二的就好。

从走出大屋弯腰进到后面的小木屋，开云一直飘荡着，像踩在棉花上，像泡在温暖的羊水里，飘飘然而不知所以，身上呢，也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花那么多时间，挨一顿打，值了。

而黑曜，实在控制不住在意识海里笑出声，他看得最真切，老鬼苦肉计用起来一套一套的，怎么到了少年这里，不仅想法多，而且选择性装瞎。

开云算起来也还是个没彻底长开的青年，做不到像后世老鬼那样疯得四平八稳八方不动。翘起的嘴角直到把小小的储物间收拾整齐，躺进铺着草垫的空处都没压下去。

小心翼翼拨开药瓶盖子，凑近鼻头深深吸气，清凉的药味深入肺腑，闻够了，开云却不舍得用，反手将药瓶藏进草垫靠近头部的位置，守护什么金银财宝似的把头枕在上面。望着天花板，心脏落在一片柔软的地方，因太过柔软而加快了跳跃的速度，开云在饱含偷感的兴奋里很快睡着了。

入睡后，开云做了个很长的梦。

黑曜的视角变矮，往侧面看正好有身边男人的小腿高，十来个壮汉围作一圈，其中两人几刀了结了前方不远处已无反抗能力的成年男性和年迈男女，炽热的鲜血喷到小小孩子的脸上，潮湿黏腻，比一旁燃烧的火把更灼热，沉甸甸，火辣辣，几乎要把小孩的灵魂焚烧干净，小孩默不作声，不哭不闹，如看客一样看着眼前的悲剧。

事发前，男人生怕小孩记不住，一字一句在小孩耳边重复了好多遍：“活下去，诛杀火鸟是奉命。”

几个男人商量着要把唯一剩下的那个高挑美丽的女人抓去做女奴，女人愤怒极了，抓起一边被打磨得尖锐的石头长矛，二话不说刺向最近一人的胸膛，她孤注一掷的模样与千百年后从九柱祭坛走向黑曜的老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女人狠狠握紧长矛木杆，用尽力气把石矛捅进敌人的心脏，即使她的后背已经被砍得千疮百孔，在最后一刀砍断她的颈骨前，她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她倒下时，看着另一边小小的开云，始终没有闭上双眼……

这是开云勇敢又懦弱的母亲，她把所有的希冀都藏在看向开云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