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停了,马车停在路边,阿祇走下车等待米耶的马车到来,外面满是沁人心脾的春日味道,让人期待一年的好年景。因着她们要在靖恭堂小住几日,日用倒也带了齐全,米耶手忙脚乱地帮她换下带血的外衣,吓得她以为阿秭受了伤发现虚惊一场,才放下心。
等阿祇回到玄盛的马车,车内已收拾妥当,暖炉熏得淡淡清香弥漫,玄盛穿着干净的青衫看书,身边暖着毯子,见她一来便伸出手,阿祇有点恍惚,缓缓将手交给他。
十六国时期西北民风开放,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个人不知不觉就成了她最亲近的人。
李暠将毯子盖在她的腿脚上,拿起帕子帮擦着湿发,阿祇好奇地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身边的男人手指修长好看,他拢着她的发丝,浅笑着说:“三重书斋的掌柜传来消息,雨雪太大我有些不放心,一路寻来,就看到了马车停在出城的必经之路。”
阿祇不想他担心,“事发偶然,我来不及告诉你……”
玄盛语气温和,还带着一丝歉意,“是我思虑不周,夫人如今声名在外,为夫应该陪着你的。”阿祇见他没有误会她要不告而别,松了一口气调侃道:“你说的声名,不会是悍妇之名吧?”
玄盛一笑,转而道:“沮渠蒙逊此人善隐忍,素有谋略,以后还是小心些。”
阿祇想起雪地里躺着的那个人,默默叹一口气,“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
沮渠蒙逊虽有些偏执,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但这一次如果不是李暠及时出现,她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像是会读心术似的,玄盛道:“当面看清楚的法子,也不错。”
阿祇老脸一红,雪地一吻是有些张狂了。
这时候,玄盛将她的腿脚放在自己的膝上,阿祇手脚冰凉想缩回脚已经来不及了,然后就忍不住咯咯地笑,“哈哈,痒。”原来玄盛担心她的脚在雪地里着了凉,帮她暖脚按着穴位,“忍一下。你伤寒刚愈,气血不足,还想再病一场吗?”
阿祇的脚最怕痒,一逃就又被捉了回来,笑着想阻止他,“我自己来。”
玄盛看了她一眼,“自己来?好,涌泉、气海、关元,双手搓热按压揉转百下。”
他家夫人算半个有才的,但对穴位之处却一知半解,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诚心求问:“涌泉穴我知道在哪,那气海和关元也在足下吗?”玄盛话堵在口里,双手按压她冰冷的小脚时也跟着不自然起来,“改日我寻一本《奇经八脉》给夫人,夫人自然就会知晓。”谈到读书学习,就对了阿祇的胃口,“你若送我医书,不如再教我些医术吧?善医者,必知其受病之处,就从气海和关元穴开始。”
玄盛很耐心地说:“好。”
车内一片温暖,外面赶车的稷心中万千感慨,他们学武之人都识得穴位,大概能猜到主人现在的表情……他跟随了主人十年,陇西李氏家主在世人眼中是无所不能的,但也是孤独的,自从有了夫人后,好像一切就变得不同了,主人从未有尴尬的时候,更没有如此开怀过。
“长生,给我讲讲陇西吧,你长大的地方。”
车厢里有好闻的松香味,暖炉里偶尔噼啪的声响,玄盛温了甘甜的梅子酒,几乎不含酒却酒不醉人人自醉,阿祇靠在他的身上,颠簸着人昏昏欲睡,听着他缓缓讲述:“陇西的老宅也有一株无忧树,比现在我们家里的那棵还要高大,我就在那个院里长大,读书,练武,也偷跑出去找伙伴玩耍,十三岁长老终于允我去历练,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阿祇笑道:“你遇到我已经是后来的后来,十三岁那时,定吃了不少苦吧?”
玄盛紧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一笑,“还好。”
怎么会好?即便是有了现代化交通通讯工具,怀着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一个罗布泊,在现代依旧是最难探索的死亡沙海。何况千年前万里西去,还有游牧民族、部落、教徒、流寇……阿祇想起了西域历史:建元二年,张骞带着百余人出使西域被匈奴俘获滞留十年,元狩四年,张骞再次出使西域,匈奴人屡屡进犯,解忧公主和亲乌孙国,佛教传入中原……她心中感慨,“丝绸之路的历史被后人几笔带过,中间却是无数人命与人的信仰,千年一粟。”
玄盛听不清她的叹息,却听清了一句,“丝绸之路?”
阿祇猛的睁开眼睛,丝绸之路是十八世纪德国地理学家考察中国与中亚之间的往来才提出的叫法,古代可没有丝绸门,只有“玉门”,她转了话题,问:“玄玉阁的商队,今年还运送丝绸去西域吗?”
玄盛不想瞒她,“四郎李瑾在陇西筹备商队物资,二弟也在靖恭堂挑选子弟历练,四月出发,正好赶上五月龙城集会。”阿祇激动地说:“北匈奴的龙城?你上次说过,沙迦牟韦曾在那里出现,我能随商队一起去吗?”
玄盛看了她一眼,“你想去,我陪你。”
“可你现在是效谷令。”
“西域与凉州一体,夫人去哪里,我自然就去哪里。”
阿祇想去精绝,玄盛也知道她的心愿,他不想阻她,也不敢放她一人前往,他有种令人不安的感觉,好像如果阿祇去了精绝,就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不再开口,想着各自的心事。
没多久,外面传来人声,有孩子的嬉闹,也有街道小贩的叫卖声。阿祇打开窗子,他们走在一条青石路上,道路两旁有住户人家和商贩,沿途光秃的大树雨后有返青的迹象,可想盛夏是何等绿荫繁盛。道路的尽头,就是靖恭堂的院墙。
“咦,我的发簪呢?”
阿祇找不到白玉簪挽发,玄盛修长的手指先一步取出一根垂珠步摇,东珠典雅,步摇不失华贵,在辛夫人的清冷气质下,与东珠相得益彰,衬得她气质高贵。她的发髻终于也在玄盛的巧手下完工,东珠步摇斜插入鬓,阿祇乖乖转过身,下决心说:“等回去,我一定好好跟兰溪学怎么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