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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故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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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龄终于放下杯盏。

长久的沉默后,公孙龄忽然幽幽开口道,“想要求人,就是这么一个态度?”

他眼神很淡,落在云知年身上,却似扎了尖针,让人从毛孔到皮发,都生生地透着疼。

云知年知先生恨他,他也是想一走了之的。

但他太想知晓当年事情的真相,太想为自己的爹娘平反。

公孙龄从前同云长贺交好,亦在军中做过谋士,两人乃有同袍之义。

后来却不知是因为何事闹翻,云长贺请旨革去公孙龄的军籍,几番辗转之后,公孙龄去学宫做了夫子,曾经教习过他和小景。

那时,学宫里的夫子大多拜高踩低,根本看不起云氏兄弟,唯有公孙龄待他们亲善,而在那段他几乎快要熬不过去的岁月里,云知年就是靠着这位同父亲交好过的先的鼓励,才撑了下去。

可他最后,到底还是让先生失望了。

云知年膝行几步,垂首道,“请先生赐教。”

玉制的扇柄从他脸上划过,冰凉若蛇信,冷腻黏皮,所到之处,印下一道道浅红色的压痕,云知年眼皮在颤,呼吸也不自禁地紊乱些许。

下一刻却握紧下垂的手心,指尖刺破深疤,疼痛顺着那手心经年层叠的伤口,一直延伸下去,那被激起来的欲-望才会稍稍平息。

云知年如今能够隐隐觉察到,种在自己体内的所谓蛊毒,并非寻常蛊虫,而能够很轻易地挑起口口,让他溺于其中,无法自控。

可他怎能对自己的先生,产生如此…如此肮脏的欲望。

莫大的自弃与厌恶让云知年下手更重,一丝鲜血沿着指尖悄然落到地板,这道疤大概是要更深更难看了,若是裴玄忌瞧见,大概又会说他没有好好爱惜自己。

裴玄忌…

想到这个已经阔别一年有余的男人,云知年的意识居然稍稍恢复了些,

他恭顺地随着公孙龄的动作,把脸抬起。

“先生。”

他的语调也轻缓下来,“求你帮我。”

公孙龄双目勾勾地打量着他的脸,扇柄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力度,抬起他的下颌,质问他道,“赵远净是你害死的?”

“是。”

“云欢之也是你杀死的。”

“是。”

……

“郭驰…”

“是。”

公孙龄接连报了一串人名,如是在清算他的罪孽,终于,在公孙龄提及那位刑部的郭尚书时,云知年抢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郭驰属后党之流,亦是向皇上弹劾我的老臣之首,那些寒士谏官自是不成气候,可他不一样,他位高权重,在朝中素有地位,不可不动。”

“啪!”

折扇重重抽打在云知年的臂上。

云知年单薄的身体轻轻一晃,咳喘着,扯开嘴角,却自坚定不变,“求你帮我。”

“长贺当年之死盘根错节,你若追查下去,定然会死更多人,就连先帝他都…”

公孙龄欲言又止,眉心深深弯褶。

“不怕。我已做好了准备。”

“无论对方是谁,无论对方有多么位高权重,我都要杀了他,为父报仇!”

“荒唐!”

公孙龄的折扇重重摔在小桌,压着声儿骂他,“你这就叫做不自量力!弄不好是会丢掉性命的!”

云知年那向来水波不兴的浅茶色瞳仁里,此时竟熠熠透出几许光亮,为奴数载,似乎并未削去他的风骨,“我知先生仁善,但此事乃是我毕生心愿,我偏就要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苍白的十指紧捏成拳,云知年第三次恭身求请,“求你帮我。”

*

折子戏唱到第三回目。

台上的场子更热了些许,那位同云知年年岁相仿的小伶倌儿正卖力地舞着水袖,唱出一句香艳戏词,“解去罗裳承君恩…”

他的眼是瞄去台下的。

他听过一些传闻,明白常来听戏那位贵客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一心想要好好表现,结果这媚眼一瞟,却陡地看到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个穿着打扮更显贵的男人。

紫袍玉袂,金纹锦带。

身旁还跟着两个穿了宫袍,太监打扮的侍从。

伶倌立时明了这人的身份,一句戏词被吓得卡进了嗓子眼儿。

江寒祁将手一挥,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唱,自己则寻了个角落不显眼的位置落座,阴寒地注视向正跪在公孙龄面前的云知年。

“你现在是一个太监!云和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太监!自古以来,太监干政的下场,从来都是不得好死!还有,你要靠什么跟那些人斗啊?江寒祁?”

公孙龄嗤出冷笑,“江寒祁自己都是个并无实权的空袋子帝王,你又靠得了什么,就靠这具被他干烂了的身体?”

云知年扬着脸,泪水盈在眼眶之中,将落不落的,哀痛欲绝。

“艾南势力仅次于陇西,几大节度使业已尽归钟氏所有,也是钟家在皇廷无后,但凡有个一儿半女,哪里还有你,还有你那陛下什么事?”

“那我就去拉拢最大的节度使,裴氏。”

云知年能猜到,当年迫害云氏的人,他也明白,自己的先生是想劝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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