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投石。”沈随的目光已凝重起来,扯紧了谢枝的袖子,“我们快去军营!”
而此时整座上宜已强行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被唤醒,悲鸣的号角声响彻天地,伴随着零星的投石落在城中。
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百姓匆匆忙忙地披着衣服从家中跑了出来,左奔右顾。不幸被砸中了家的,只能朝着这坍塌成废墟的一生积蓄哭天抢地。
能落进城中的投石并不多,大部分还是落在城墙上。守城将士痛苦的哀嚎声,即便隔了很远,仿佛也能传过来。
谢枝跟着沈随匆匆往军营里赶,正好遇着大队士兵正往城墙赶去。
城外海啸般的呼号响彻天地,那是突厥人开始进攻的信号。
谢枝咬紧了牙。
很快就有源源不断的伤员被送进了原本安置伤兵的营帐,本就局促的地方更加无处可容人,许多人甚至只能直接被放在露天的地上。且这一回的伤兵比之之前更加血肉模糊,许多是不幸被投石命中的,死去的更是被砸得没了人形。
谢枝看得眼前阵阵发黑,只能紧咬着牙先替伤势较轻的人先简单处理好伤口。
偏偏今日就连大夫都少了许多,大概他们眼看情势不对,也都各找出路去了。
耳边只听得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叫得人心悸。
“阿枝!阿枝!”沈随难得着急地叫她。
谢枝忙更加快了包扎的速度,牢牢地系好结之后就跑到沈随身边:“怎么……”
她话未说尽,看清沈随面前的人,吓得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只见那士兵血淌了一脸,辨不清面目,一只手和一条腿血肉尽碎,连骨头都被砸烂了。他像是疼得已昏迷了过去,也或许……是已经死了。
他身边的人伤得轻些,看着沈随哭着说:“大夫你救救他吧,他娘子下个月就要临盆了。”
沈随跪坐在地上,一张纸压在膝盖上正奋笔疾书,闻言只平淡地说了句:“命我可以保住,只是这只手和这条腿是留不了了。”
说毕,他把写好的药方拍到谢枝手中,飞快地说:“我要马上截去他的右臂和左腿,但他内脏受损严重,你赶紧按方子去抓药煎服,喂他喝下,否则也保不住他的命。若是有缺的,我也写了勉强能替换的,另外再找几个伙计替我寻来桑白皮,没有就找普通棉线,再取来新鲜的活鸡血、猪脬和小儿胎发,速去速回!”
好在谢枝向来记性好,沈随一番话虽说得又急又快,但她倒都尽数记下了,当下不敢耽搁,便跑出去替他搜罗需要的东西。
沈随让人在此处先扎个简单的架子,蒙上厚布。接着他甩开随身布囊,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排着形制各异的金针与银刀。他先是取了卷纱布将伤者肩膀处捆得牢牢的,然后取出其中一把较长较厚的弯刀,在火盆上烧灼片刻。
手起,刀落。
整个营地中惨绝人寰的叫声仿佛都为之一顿。意识稍清醒些的,都不由地望向沈随。
只见这个如老鼠一般干瘦的老头,此刻竟异常专注,拿刀的手比他们这些拿惯了武器的人还稳,丝毫不为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所动。
甚至有些人已因那活生生砍断人臂的景象而惊惧干呕起来,但沈随的神色仍旧镇定自若。
不知过了多久,谢枝带着他需要的东西跑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喘上气,就被眼前伤者的模样给吓得一口气哽在了喉咙。
沈随看似专注于手中的活儿,但实际已注意到了谢枝,厉声道:“把线给我,然后马上把胎发烧了,把灰掺进鸡血里给我。”
“这……能行吗?”谢枝脸色苍白地把一卷棉线递了过去。
“我叫你马上!”沈随瞪了她一眼。
这一眼极具威势,谢枝不敢多问,忙忍住双手的颤抖,照他的吩咐行事。
那一边,沈随已穿线入针,替伤者缝合起伤口来。谢枝在一旁没有多言,看久了,她倒也能慢慢习惯这血腥的场景了。
等沈随缝好了伤处,她适时把鸡血递了过去,看沈随将其涂抹在伤处。
“这样能行吗?”
“先暂时止血。熬膏药的时间太久,他撑不住的。”这时候,沈随的口吻倒柔和了几分。他看了脸色苍白的谢枝几眼,道:“今日缺人手,你多分心看顾着他些。等药熬好了,你记得按我吩咐的顺序给他服下。他要少吃风,屋里要是之后能腾出位置来,记得先把他挪进去。我要先去看看别的伤者了。”
“嗯。”谢枝点点头,然后不由去看那伤者,原来活死人一般的人,虽然仍旧面如金纸,但胸口已有了明显的起伏。
她忽觉眼眶发热,忍不住去揉眼睛,可刚摸到脸才想起自己沾了满手的血。她不由笑了一下,也不知在笑些什么,恍恍惚惚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害疯症了。
可很快,更多的伤者又被运来了。
谢枝没有余心去想旁的事,勉强撑着发软的腿站了起来,指挥他们把轻伤和重伤先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