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游荡着愈发腥臭的血液的味道,伤兵们一个个都被剧痛折磨得翻来覆去,低声哀嚎。
之前被截去了一手一腿的伤者仍旧昏迷不醒,药也灌不进去。但帐中总算挤出了个位置,能让他先安置进去,多少能少受些风吹。谢枝又劈下一条竹片,卡在他紧闭的唇间,让药汁顺着竹片一点点淌下去,才好歹喂了些进去。照顾完这边,她又走出帐去,走到新送来的伤兵身边,观察他们的伤势。若是伤得较轻,她便自行处理包扎;若是伤得较重,她便只能先记录下症状,等沈随或其他军医空出手来时再行诊治。
不知何时,外头的轰鸣与兵器相交的声音、士兵冲杀的呼喊似乎都渐渐消散了。沉重的夜色终于降临大地,如一头巨兽匍匐下自己的身体。
没过多久,阎停鹤和慎昼初带兵回来了,他二人虽仍旧镇定,但难掩疲倦之色,身后众人更是只能彼此搀扶才能行走。
然而更多的人,又是回不来了。
这一战,又是守得惨烈。
一部分人从行伍中走了出来,进了伤兵营。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只是还能自己行动,便生生捱到了这时候。
谢枝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博叔,右臂上被砍出了一条尺长的口子,不由得鼻子一酸,拽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用煮过的清水先替他清洗伤口。
季鱼书一屁股坐在她另一边,脸上汗水混着泥尘和血滴,看起来很是狼狈,嘴唇因脱力而不住颤抖着,让他努力松快的话语都显得拙劣:“大小姐你别担心,老申皮糙肉厚的,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谢枝没接他的话,反问:“季叔,你可伤着了?”
季鱼书精神了几分:“哈哈,我比老申有能耐多了,那些蛮子可伤不着我。”
谢枝听他这时候还能开玩笑,自个却笑不出来,只觉得酸楚。
博叔开口问:“大小姐你还好吧?今日偶有投石落进城里,我一直担心会不会伤到你。”
“我一切都好,而且我也能照顾好自己。”谢枝替他涂好金疮药,使力扎紧了绷带,“你们在前头打仗,就不要分心照顾我了。”
博叔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是要替谢总督照顾她,可话未出口便自觉这已是老生常谈,怕反倒惹了谢枝厌烦,干脆住了嘴。
谢枝替他包扎完,又要起身去看顾别的伤患。这时,季鱼书却拉了她一把,然后压低了声音:“闫知县今晚要商议要事,还特意嘱咐了我们把你也一道带去。”
“我?”谢枝动作一顿,“作战打仗的事我一窍不通,叫我做什么?我留在这儿,倒能多救几个人。”
“我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季鱼书摇摇头,“不过我猜,他始终忌惮你的真实身份,所以一有机会便想试探你。”
“我的身份?我是皇亲贵胄也好,是路边乞丐也罢,眼下人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出这座城,我是谁还重要吗?”
季鱼书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劝道:“不管他是什么心思,你就不想知道如今这战事是个什么境况吗?”
这倒也是。谢枝短暂地想了想,也不欲耽搁时间,当下便跟着博叔和季鱼书进了大帐。
阎停鹤和慎昼初正在清点今日的伤损,一个两个的都面沉如水。
谢枝能猜到战事的惨烈。这一天里伤兵几乎是源源不断地被送来,她几乎腰都没怎么直起来过,酸痛到近乎没了知觉,拿手扶着腰才勉强坐了下去。
见她来了,阎停鹤暂时止了话头,在帐中扫视了一圈,凝重地开口:“我今日收到了一个很坏的消息。”
没有先开口,谢枝也屏住了呼吸。她觉得眼下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同州投降了,是昨天的事。”
简单的几个字,简直无异于砸下惊雷。
“同州在沉霞山东侧?怎么会好端端的降了呢?”季鱼书难以置信道。
阎停鹤闭了闭眼,摇摇头:“关于此事,还无确切消息,只说是突厥兵不知怎的就到了城前,知州丁峤只是稍作抵抗后便降了。”
说着,他强作的沉稳忽然碎裂了,恼怒地一拍桌,气道:“丁峤这个贪生怕死之徒,他倒是保了自己的命,也不想想其他的人怎么办?这消息我只能暂时捂着,可瞒是瞒不住的。上宜这几日不知偷偷跑了多少人,再让这事传出去,我真不知该如何稳住人心了。”
“这几日还需有劳知县你对百姓多加安抚了。”慎昼初道,“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信任你。”
阎停鹤苦笑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谢枝知道他在发愁冬日衣食的事,但看样子他是想自个儿把这事儿担起来,不欲让慎昼初分心操劳。
“不过,还有个称得上是大喜事的消息。”阎停鹤冷不丁说道,“信王殿下未曾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