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心里揣着事儿,只觉没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家门口。
他步履匆匆地带着陈仲希往书房走,路上遇着朝他行礼的侍女,犹豫了一下,突兀地将人叫住:“夫人呢?”
那侍女小心答道:“夫人已歇下了。”
谢临渊点点头,又嘱咐:“天要热了,夫人贪凉,记得要管好纱窗,免得飞虫进屋。”
“奴婢定会好生检查。”
听得侍女应了,谢临渊才重新抬步。
进了书房,谢临渊示意陈仲希将门关上,才说道:“我想错了。”
“什么?”他这么没头没脑地一说,叫陈仲希听得糊涂。
“我原本以为夏洲今夜的宴请,是为着拉拢我。”
“卑职也是这么以为的。”陈仲希喃喃道。
“可纵然那个杜献琛如今已是高肃的人,从前到底是和李党纠缠不清。这般场合,为什么要独独带上他呢?”
陈仲希脑袋转得快,立马接道:“您的意思是,今儿这出戏,杜献琛才是那个角儿?”
谢临渊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场宴席,夏洲费了许多心思,又与我掰扯了半天新盐政的事,看来都只是投石问路罢了。”
“卑职愚钝,不明白他到底要问什么路。”
“他如此费心掩饰,投鼠忌器,这背后的事,恐怕小不了。”谢临渊沉思半晌,道,“也许两件事之间,并非毫无关联。当年李渡极力推动盐政改革,是为着能从那些巨贾的口袋子里捞钱。夏洲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还敢在我面前维护这盐政,或许就是想吞下这笔钱。”
“这人为财死,夏度支为官多年,不该不清楚这个理儿啊。”陈仲希抓着颌下稀疏的胡须,“更何况陛下现在对和李渡沾点关系的事儿,都恨不得一口气全给推翻了,他就非得在这时候去捋龙须?”
谢临渊眼珠缓缓一转,道:“除非少了这笔钱,会捅出更大的篓子来……明日一上职,你立刻去枢密院调来近一月来的公文往来,切记要快,决不能给枢密院的人遮掩的机会。”
陈仲希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马道:“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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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银瓶解开把自己和谢枝绑在一块儿的布条,轻手轻脚地将谢枝安置在一块山石后,上头正好有一块突出的山岩,多少能遮些风挡些雨。
之前在山坡上,谢枝肩上被树枝造成的贯穿伤,她不敢轻动,只能小心把留在体外的树枝截断,好让谢枝能躺得舒服些。然后她脱下里头的衣服,硬生生扯成布条子,把谢枝背在自己身上,用布条将二人缠在一起,然后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从山坡上爬了下来,在山坳里寻到这处暂时休憩的地方,手脚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若是换作从前的孟银瓶,想也不敢想自己有一天竟也能背着一个人走出这么远的路。放下谢枝的那一刻,她几乎也立刻瘫软在地,只觉手脚酸痛到快要失去知觉,头昏脑涨,若说下一刻就会累死过去,她也是信的。
可是她转过脑袋,看着阖着双眼、脸色发红的谢枝,又强逼着自己撑起身子来。或许是因着前夜经历了大悲大恸之事,身上又带着伤,谢枝早些时便已昏迷了过去,而且浑身发热,额头更是烧得厉害。
眼看着天又要黑了,孟银瓶心想着,自己得赶紧寻些水和吃的东西,否则她真害怕谢枝会熬不过去。
这里恰好是两处山脉间的谷地。孟银瓶扯来些枝叶遮掩谢枝的身形,然后捡了根枯枝当作拐杖,就蹒跚着去找水源。这时节,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茸茸的绿,丛生的矮木四处盘踞,借着生长在其上的密密匝匝的叶子的遮掩,总是时不时绊上她一脚。
踉踉跄跄着不知走出了多久,孟银瓶终于望见一条浅浅的溪流沿着布满苔绿的卵石潺潺流下,蜿蜒向着东面而去。她霎时有了一瞬间的力气,将拐杖扔到一边,几乎是扑到溪边捧起水来灌了几口,才觉得又寻回几丝力气来。
她已将近一天未曾进食了。
她扯下几根布条打湿了,想着先回去替谢枝擦擦,降降热。只是自己手上没有能盛水的器具,或许自己还是回去把阿枝背到这儿来才好……
她正在心里琢磨着,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奇怪的语声——她虽然听不懂,可一刹那便已明白了那是什么,不由得浑身颤抖,渗出一身冷汗。
她咬着战栗的牙,侧身躲在一块山石后,只见一小队突厥兵正从北面而来,一边挥动弯刀,劈开腿边的矮木,一边又警觉地在周边搜寻。
他们追过来了。
银瓶捂着自己的胸口,因为那颗因紧张恐惧而狂跳的心简直下一刻就要从她的胸膛里迸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