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水波荡漾,舟楫靠岸。
卷起纱幔,露出一张若银盆的颇有几分幼态的脸,两弯毛绒绒的眉毛下是一对闪烁着狡黠与机灵的杏眼,鼻尖圆润,粉唇笑时微微咧开,露出白荷花瓣似的牙齿。她两条浑圆如藕的手臂抱着一把紫檀如意曲颈镶春蝶戏花螺钿琵琶,却未着绮罗,只穿了身水蓝色苎麻衣裳,单是这般聘聘婷婷地立着,便别有一番天然去雕饰的山野气。
“奴家见过几位老爷。”她盈盈下拜,一双眼好奇地落在坐在首位的谢临渊身上,两颊微微泛起红来。
夏洲先是不着痕迹地拿余光瞥了谢临渊一眼,见他神色虽无多大变化,但眉眼略有松动,整个人都柔和了些,暗里总算松了口气,对自己要说的话也有了几分底气。
对今晚的宴请,夏洲先前花了不少心思。
李渡倒了,宰辅的位置到底落在谁身上,便是京中许多人着意之处。按照常理,原该是在资历最老的高肃,和位列天下文官之首的裴寒鸣之间做个选择,可没成想偏跑出来个谢临渊摘了桃子。
高肃向来自诩清流,被李渡压了十几年的势头,心里始终怀着郁结。一朝终于被人挪开了头上的这座山,他这郁结还没疏通多时,又压下来一座飞来峰。老大人一气一急之下,病倒了。
至于这病是真是假,夏洲不知道。但他做了高肃几十年的门生,到底还是能猜中自己这位老师的七八分心思的。对于眼下这京中格局而言,谢临渊只能算个外来户,虽坐在了揆宰之位,但到底势单力孤。没了李渡,如今便唯有高肃和裴寒鸣两党分庭抗礼。无论如何,谢临渊都得给自己做出个选择,才能让自己坐得安稳。
但如何拉拢他,也是个难事。夏洲早打听过,之前上门恭贺的官员送的礼,几乎都被如数退了回去。人说酒色财气,既然这财的道走不动,便只能在色上花功夫了,又听闻因着谢家姑娘离家一事,谢临渊同自己妻子生了嫌隙,据说已是许久没说过半个字了。正巧夏洲自个儿便是个风流之辈,府中纳了不少美妾娇侍,平时底下奉承的人也为他留意。他这么两相琢磨,便打定主意,派人四处寻觅,终于寻回了这么个美娇娘。
“这是你自己编的词?”
夏洲听得谢临渊竟主动开了口,更是一喜,心想着自己倒真是投其所好了。
“正是,”那女娘密密的睫毛一抬,又羞涩地垂下,掩着那脉脉的眼波,“奴家才疏学浅,只会诌些儿女情长的酸词,相爷光风霁月,还望不嫌陋鄙才是。”
“虽是儿女情长,不过别有情致,倒不是陈词。”
听得谢临渊赞了一句,夏洲忙道:“谢相,这位姑娘名为茵娘,说起来,还和您有一丝渊源呢。”
“哦?”谢临渊不动声色地应了句。
“您来京之前在平江府履职,茵娘正巧便是平江府人士。”
“怪不得听她说话,口音倒有几分亲切。”
夏洲笑了几声,又道:“她打小养在花船上,受鸨母调教,通诗词,擅音律,又性子可人,如今年方十五,连她鸨母那般看惯了烟花的人,都舍不得轻易叫她梳拢。”
说着,夏洲便招招手,叫茵娘入席,陪坐在谢临渊身边,自己又挑了两个乐伎上来陪在自个和杜献琛身边。
一时,席面上终于热络了几分。夏洲呷了一口酒下肚,原本在肚子里闷了许久的话,这会儿总算能说出口来了:“谢相,其实今儿冒昧请您来敝宅一趟,是愚职近时对一桩事有些疑惑。您也知道,最近高三司染了病,下官也不好叨扰,思来想去,只能来请教您了。”
谢临渊接过茵娘为他倒好的酒,慢慢饮下,才道:“是什么事?”
“正是盐政一事。”开了这个头,夏洲说得便越发顺畅,“前几日陛下批文,让三司好好再商议当年盐政改革一事,说是谢相您要取消盐引,重新由官府经营盐业?”
不知是否是喝了酒,染了醉意,夏洲觉得谢临渊的眼神有一丝不可捉摸。
“夏度支是觉得此举不妥?”
“不敢不敢,只是愚职毕竟在三司履职多年,有些浅陋之见,想与您说上一二。”夏洲道,“当年李渡之所以能成功将这新盐政推了下去,一呢,自是因为他那时只手遮天,二呢,是因为这盐政确实有几分道理在。财政一事,实利最紧要。我们自是都对李渡其人其行深恶痛绝,可下官静下心来想想,又觉得不能将他所行之事一概而论,因人废事。”
“夏度支的意思,倒是显得本官小气了。”
“不不不不不……您瞧我这话说的,下官嘴拙,嘴拙,”夏洲轻轻掴了自己一嘴,道,“下官只是觉得,盐政乃民生大计,如此朝令夕改,未免劳民伤财。”
“可新盐政自施行以来,可并没有什么成效,反倒还逼死了一堆盐商,还闹得民怨沸腾。”
夏洲支吾了一下,道:“新政之弊,不在其本身,而在于李渡收了那些个大盐商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