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看到了他的愣神,皇帝竟又笑了一下:“谢卿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
谢临渊只觉血液都在身体里奔涌,连握着圣旨的手都忍不住抖动起来。他花了很大力气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在陛下面前太显露声色是大忌。
“皇恩浩荡,臣颇感受之有愧。”
圣旨上,赫然写着拔擢他为宰辅,连自己发妻都被册封为一等国夫人,谢枝更是破例被封为县主。至于谢归,皇帝早对他提过安排,此处倒不曾提及。
“谢卿谦虚了。”皇帝道,“你入京以来,事情都办得很好,通漕运,治水患,无有不妥。你方才对朕说的那些话,可见你也并不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由你来坐这个位置,朕很放心。况且以你的资历,若没有当年的边饷案横生枝节,迟早也该走到这一步了。”
谢临渊眼皮跳了跳,他的心渐渐静下来,又做出恭敬感激的模样:“臣谢过陛下。臣必当鞠躬尽瘁,已报陛下知遇之恩。”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道:“还有一件事,朕听说这几年谢卿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贫。所以朕已在启圣院街给你安排了一处宅邸,是先帝时梁国公的府第,后来他没管束好儿子,闯了大祸,这才被先帝逐了出去,谢卿应该也知道。此后那宅邸就一直空置到现在,不过朕早已派人打理过了,也指了些仆役侍女过去,你且先用着吧。”
谢临渊忙惶恐道:“陛下实在太过体恤微臣,臣感激涕零。”
“这数个月来,谢卿为朝事操劳了不少,朕赏赐些也是应该的。”皇帝又看向王辅安,“阿翁,你送送谢卿吧。朕自个儿一个人再走走。”
“奴才遵命。”
“臣告退。”
王辅安垂首,和谢临渊两人一道缓缓退下。
直到绕过拐角,郁郁葱葱的老树遮住了皇帝的身影,两人才把一直躬着的身子抬直了些。
王辅安道:“以后老奴就该尊称您一声谢相了,您如今深得陛下倚重,谢氏看来也要回到往昔的荣耀了。”
谢临渊知道王辅安在皇帝身边的地位,未敢太过松快:“王都知说笑了,官职高低,都是为陛下做事,下官不敢有半分私心。”
“不过……”谢临渊话锋一转,“下官来时偶然听说陛下这段时日心绪不佳,还以为是下官办事不力,要受陛下责问呢。”
王辅安一哂,道:“近日陛下劳碌,有时难免觉得疲惫。”
谢临渊颔首称是,又道:“陛下为国为民,实乃天下之幸。不过下官倒有个想法,或许能叫陛下心思舒展些。”
“哦?”王辅安不动声色。
“当年陛下生母不幸亡故,太后又强横,不许为其设祠立牌。如今奸佞已除,或可请陛下请回皇太妃圣体,葬入皇陵,再赐谥号,以全陛下一片拳拳孝心。”
王辅安停下了步子。那双幽深浑浊的眼如两汪深井,里面埋葬了这皇宫里几十年的风雨和秘密,而现在倒映着谢临渊状似恭顺的影子。
谢临渊在他的沉默前面岿然不动。
终于,王辅安道:“谢相果然心思细密,怪不得能得陛下宠信。老奴会向陛下禀报此事的。”
“都知谬赞了,为人臣者,自当为君分忧。”
说话间,已是到了宫门。又是一阵客套后,王辅安才目送着谢临渊逐渐步远,不由得叹了口气。
谢临渊很了解皇帝——皇帝性情看似冷淡,但生母确是他唯一的软肋。谢临渊这番话若是能在陛下面前说出口,陛下自会更真心地信重他。可是他没有,反而说与了自己听。
这是一份人情。可是自己是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东西了,承不起这样的情,到时自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只是……这位行将上任的谢相,比之从前的李渡,似乎更为圆滑深沉……
也更为棘手。
罢了罢了,这京城何时又真的平静过呢?走了许久的路,王辅安忍不住揉了揉开始发疼的膝盖。
他已经太老了,这样好的晴日,他都觉着骨头缝里渗着冷。唉,将来如何,也不是自己该思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