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的脸霎时如一株老松的枝干般布满了裂纹。
“这是陶攸亲自写下的罪状,将这十三年来他与你的私相授受交代得一干二净。”李长风那对窄细的瞳仁显得愈发阴森。
官僚间更是起了不小的骚动,谁不知道陶攸十几年来一直就是李渡的心腹,即便被贬离京,只要李渡居于相位手握大权,他就随时都有回来的机会,在这关口反水,为的是什么?
刘知恒一身赘肉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
“陶攸……”李渡的步子微不可觉地挪动了一下。
“李相,”坐于高位的皇帝仍用以往的调子称呼他,在这众人风声鹤唳的时候,有种违和的悠然,“既如此,看来朕也只好暂时请你到狱中待一段时日,好查清内情了。”
刘知恒焦虑得快把手心的皮都给抠破了,还是没想明白自己该不该在这时候站出来。沉默的人大多同他想的一样,帮还是不帮,都是进退维谷。
但不是他,也终究还会有别人。
“陛下,李相身在相位,政务繁重,再加上现在又是多事之秋,灾患未平,若是仅凭李知事的三言两语便将李相收押,朝堂之事又该如何处置?”贺龄之上前一步,深深躬身,“望陛下明察。”
皇帝轻轻摩挲自己的手指,能感受到指腹覆着的薄茧,有点膈应:“照你的意思,这朝堂离了李相,还转不了了?”
贺龄之看似态度谦卑,说出来的话却分毫不让:“李相乃肱骨之臣,不可离位!”
“陛下!”有了贺龄之起头,站出来替李渡说话的人更多了,“李相不可离位!”
“依臣之见,该查的应是李知事!谁知他如何胡诌来的证据!李相数十年来为国为民,尽心尽力,若谁都能像李知事这般拿些不知所谓的证据出来攀扯,岂不是叫臣下寒心?”
“陛下,正是此理!”
阶下的声音愈发大起来,一阵接着一阵,像被暴风翻涌的海潮。
皇帝听了好一会儿,忽而疲惫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道:“李相真是深得人心。一有些风吹草动,就有这许多人替你辩白。”
李渡这时已恢复了平素那难以捉摸的平静,仿佛在看到陶攸证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别人的错觉:“臣向来便是尽人事,听天命。臣只是尽好自己的本分,是非功过,他人自有定论。”
“啪,啪。”
皇帝状似赞赏地缓缓抚掌,道:“李相说得真是煞有介事,怪不得多年来都是滴水不漏。不过……今日恐怕天命在朕,而不在你了。”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地,一队银盔甲士涌入殿内,将众臣团团围住,手中长枪闪动着冰冷的光——正是殿前司的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少本就忐忑的大臣一时竟瘫软在地。
“李相……”贺龄之担忧地靠近李渡,正是护卫的姿态。
李渡却笑了笑,道:“陛下,您是臣看顾着长大的。自您即位起,臣便一直辅佐您料理国事。只是陛下这些年确实长进了不少,叫臣都觉得有些陌生了。可惜了,学生到底还是学生。”
紫宸殿的殿门忽地齐齐关上,像被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阴风操纵了似的。众人正惊疑不定之间,一群裹着黑衣的人不知何时如鬼魅般出现,竟又将殿前司的人包围了起来。他们的面容都隐于黑暗之中,唯有手中利刃锃亮。
贺龄之认出了他们是谁,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着,总算李相算无遗策,早就安排好了他们,看来陛下今日的发难,终究是落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