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着谢枝道:“我家二婶子的儿子儿媳都进城里做工去了,家里就婶子一个人,阿秀姑娘你要是不介意,不如我带你到我婶子家养伤吧?”
这自然正中谢枝下怀,但她还要做出为难的模样来:“谢谢陈大哥,但是……但是我姨娘真的病得很严重,我得赶紧找到我阿哥才行啊!”
她这么一说,陈大全也犯起愁来。
“你那个阿哥,”沈随似乎已经写完了药帖,折了桑皮纸走到药柜前去抓药,虽然没有转过脸来,但确实是在对着谢枝说话,“他是在什么地方干活的?”
谢枝匆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来,展开给他看,上头是用炭笔画的简略的地图。
“这是请之前和我阿哥在一道干活的人帮忙画的,就是我……我好像不小心迷路了。”
陈大全拿过来一会儿正着看一会儿倒着看,糊里糊涂的看不明白,只好又递给沈随。
沈随都懒得接过来,瞥了一眼就说:“这是隔了几个山头梁家的木场。”
陈大全这才一拍脑袋,后知后觉道:“原来是梁家的,那我就知道了。阿秀姑娘,那我就替你跑一趟吧,那地方我熟得很。”
谢枝立刻感激道:“那实在是太麻烦你了。”她报上那位“阿哥”的名字,陈大全立马拍拍胸口说自己记下了。
谢枝并不担心自己会穿帮。那木场就是梁元岁名下的产业,她来之前早就与其通过气,安排了一个人充当她的这位阿哥。
还好梁元岁并没有因为她和离一事而轻慢她。
诸事都安排好了,陈大全才又把谢枝抱回了木板车上,看雪越下越大,又拿了条厚毛毡让她先将就盖着,然后把沈大夫扎好的药包放到她身边,两手抓着车把手便推着她先到自家婶子家去。
半道上,筹谋着自己之后的路的谢枝听到陈大全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模糊的声音:“阿秀姑娘,沈大夫方才口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啊?”谢枝一愣,那位沈大夫确实对她有股莫名其妙的敌意,不过她一直想着自己的计划,还真没怎么放心上,毕竟这世上性情古怪的人多了去了。
陈大全接着道:“我们村子里,时不时就‘闹鬼’,特别是有外人留宿的时候。所以村里不少人看到外头来的人,其实都不大高兴。”
“闹鬼?”谢枝这下倒真好奇了,“陈大哥,你可别吓我,我最怕神神鬼鬼的事了。”
陈大全忙道:“你别担心,其实就是会出些怪事,倒是不害人的,也不是每回都这样。要是真遇着了什么事,你喊我婶子就行,婶子人好着呢。”
“哦哦,好。”谢枝心事重重地应下了。看来这村子确实有些猫腻,她或许真没有来错……
陈婶儿是个朴实热心的农妇,她殷勤帮着陈大全把谢枝安置到一间空置的屋子里,还特意从橱柜里抱出一床还有七分新的被褥来,还让陈大全去院子里抓只老母鸡来,晚上炖汤喝,对脚伤好。
这倒叫谢枝生出几分愧疚。对一户普通农家来说,一只鸡的价钱可不低,何况还是只会下蛋的母鸡。
她来此是别有目的,甚至可能还会给人家带来麻烦,对于受到的这些招待,她实在不能不受之有愧。
“陈婶,真的没事。”谢枝双颊都有些红了,“大夫说了,我的脚没几天就能养好。”
“大闺女,你可别跟婶子我客气。”陈婶笑道,“大全那孩子跟我说了,沈大夫嘱咐了你这脚得好好养呢。你一个姑娘走那么远的路来这儿也不容易,瞧你瘦的,正好补补,婶子家不缺这只鸡。”
说完,她也不待谢枝再婉拒,就指挥着陈大全抓鸡去了。
谢枝隔着糊了纸的窗子,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晃动着,传来一阵急促又凄哀的“咕咕”声,然后突然就没了声音,雪渣子像扑火的飞蛾一样砸在窗纸上。接着她开始听到陈婶扯着嗓子,又是叫陈大全倒热水,又是叫他拿盐的。
虽然有些吵嚷,但谢枝却觉得熨贴且平静下来——她想到小时过年的时候,家中也有类似的光景,只是母亲一直学不会杀鸡,每逢这时候总要请邻里热心的大娘来帮忙。自己和阿弟虽然一回也没敢看过,但等鸡被端上饭桌的时候,总是吃得格外香。
谢枝想或许自己今天折腾得确实累了,才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的事来。她几乎要昏昏欲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陈婶端着一碗藜麦饭和一碗盛着干净鸡肉,飘着油花和葱香的鸡汤进来了,叫谢枝用了些饭再睡,碗筷先留着她明天再来收拾。
谢枝感激不尽地道了好几句谢,才开始用饭。她把碗里最后几粒米都吃干净了,鸡汤喝得一滴都不剩,才放下了碗筷。
一身的疲惫和寒意早已不知不觉被驱散了,她在温饱中很快入睡了,但睡得并不踏实。似乎是半夜了吧,她听到屋里忽然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