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沟村是山里一座平静的村落,因着附近群山中生着不少草药,有些还极为稀少,加上距离京城又不算远,因此此村许多人以贩卖草药为生。
过了年关,难得热闹了几分的村子又恢复了平日的沉寂。村民们又开始为进山采药做着预备。
“沈大夫!沈大夫!不好了!”
“快开门呀沈大夫!!”
沈随耷拉着困倦的眼皮,打开了木门的栓子。他身形瘦小,背脊有些弯,长脸,面白,下巴尖利,人中向两边生出几根稀疏的胡须,活像只老鼠。
他看着门口一脸焦急的陈大全,尖利的声音蹦出极快又极不耐烦的语词来:“今儿不是你进山采药的日子吗?怎的天还没亮就来敲我的门了?”
陈大全倒是生得与他相反,个头大,又壮实,但性情却腼腆许多。他像是跑过来的,整个人像连着烧旺了的炉子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张黑脸涨红,看起来很有些滑稽。他粗大的手攥成一个拳头,只伸出一根指头来摇摇颤颤地指着身后的木板车,急得舌头都快要打结:“沈大夫,我就是去采药的时候,碰到有人像是在山里摔了一跤,好像伤得还不清,所以赶紧把人送来让你瞧瞧。”
沈随眯了眯眼,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木板车上正坐着一个看起来年纪尚小的姑娘,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蓝布衣裳,头发被扎进一幅布巾里,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只是被划开了几个细口子,头上似乎还受了伤,淌下几缕血线,只是已经变黑了,乱糟糟地粘着头发,身上的衣服也被划破了好几处,一只脚没有穿鞋,脚踝处高高地耸起一个又黑又紫的肿块。
沈随仍旧摆着一张被人吵醒的臭脸,但还是让开半边身子,用眼神示意陈大全把人带进来。
陈大全龇牙一笑,露出一排齿根发黄的牙齿来,乐呵呵地跑到木板床边上:“阿秀姑娘,沈大夫答应救你了,我,我背你进去吧。”
阿秀姑娘感激地道谢,开口时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那就多谢陈大哥了。”
陈大全更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不做声地背过身去,蹲下身子,等阿秀姑娘艰难地爬到自己背上,才小心背着她到了沈随的屋里。
在陈大全不住向沈随道谢,还说药费都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在沈随走到一旁准备诊治的东西的时候,谢枝谨慎地打量起周围来——这是一间普通的民居,收拾得很干净,一览无余地摆设着家用物什,只是因着主人是大夫的缘故,还多了一面墙的药柜,一边的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放着脉枕、针具、药刀、药碾等等用具,抬起脸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经络图。
虽然陈设简单,不过对于这座小山村中的大夫来说,应该也是足够了。谢枝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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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谢枝在客栈中盘算完自己的计划,准备好需要的东西之后,便出门赶来马兰沟村了。她请车夫送她到附近的官道,就自己一个人上了山。
找到马兰沟村并不难,但是如何不引起村民的怀疑,并且在村里停留一段时间,才是一件有些难的事。
但谢枝在出发前已经想好了对策。
她在山中找了个挡风避雨的洞穴住了几天,有意观察这个村子里村民的生活轨迹,发现一些人每天都在会固定时间沿着固定路线上山采药。
她在靠近村子的一个小陡坡上站了会儿,忍着随时间而膨胀蔓延的恐惧,一闭眼就从陡坡上滚了下去,陡坡虽被草丛覆盖而有些柔软,但藏匿于其中的碎石,横生的荆棘和枝桠一路碰撞、戳刺在她身上,脆弱的人体在滚落到坡下时已经布满了伤痕,一只脚的骨头也被撞得移了位。她觉得有些地方开始发烫,随之而来的便是火辣辣的疼痛。
但好在意识还清醒。
她打量着落点附近的景物,发现和自己的预想有一些偏差,于是又忍着身上的剧痛艰难地挪到村民采药的必经之路上,这才成功被陈大全发现。
好在陈大全是个良善之人,否则要是放着她在路边不管,那她这个计划就落空了。
“你是怎么受伤的?”
谢枝冷不丁撞上沈随那张冷冰冰的脸,任他把自己的手架到脉枕上,怯生生地道出早就准备好的托辞:“我家姨娘生了重病,请人给阿哥送了好几回信,结果都没回。姨娘身上有病,心里又担心阿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我就来找阿哥了。”
沈随那对狭长的眼睛直溜溜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垂下去看她的手,一时没说话。
边上的陈大全道:“你家阿哥在哪里做什么,这大冬天的天气这么坏,怎的叫你一个小姑娘赶远路来呢?”
“他是在一家木场里做活咧,我是按着别人给我画的地图找来的。”谢枝说着,故作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自己的鬓发,“结果不小心滑了一跤,跌了,还好遇到了陈大哥。”
陈大全憨憨一笑:“应该的应该的。”
沈随捻了捻鼻下那几撇稀疏的胡须,打断了二人说话,语气比外头下着的大雪还冷:“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肉伤罢了,就是脚踝那处骨折有些麻烦,得好好休养一阵子,不然影响以后走路。”
说罢,他松开把脉的手,在一旁的药帖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趁着这当口,陈大全又开口:“这大冬天的,山路也不好走,阿秀姑娘脚又受了伤,要不还是先留在村子里把伤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