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这位道长提到齐王时，”柳滢容朝青晏微微点头示意，“你我双方正剑拔弩张，我并不知晓你们身份，只能以最坏的情况做打算。老实说，我当时心中生出的竟全是遗憾。”

“从前我总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但就在刚才那个时刻竟一下子全想通了。人只要活着，境遇就能有无穷尽的变化，说不准哪日真能圆了我的心愿呢？”柳滢容歪着头，面上露出一个小女孩般心满意足的笑容，“所以我愿意和他回去，愿意去看看未来的可能。就算最终无法尽如我意，也绝不会再留遗憾。”

“遗憾，”她轻轻摇头，怅然地叹出这两个字来，“这两个字我已经听了太多遍，不想再听了。遗憾有什么用呢？怕是连半分用处也无。”

明煦见他们几人都不吭声，便赶紧安慰起柳滢容来，说遗憾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如果她方才没有那份遗憾，就不会想要和齐王回去，到时候遗憾的就该是他了。

柳滢容扑哧一笑：“明公子讲话真是有趣。”

明煦被那笑容晃得美滋滋的，忙问她什么时候走。柳滢容羞怯地低下头：“这个，要等他来安排，但他现在还不知道我要和他回去呢。”

“不过请几位道长放心，若追查到了什么新线索想来和我探讨，我随时欢迎。就算哪天离开了承安郡，以诸位的神通，想在京城寻到我，应该也不是难事。”

她的手指在琵琶上拨出几个灵动的音来：“几位道长既然来了，临走前不妨还是听上几曲？”

青晏颔首。

柳滢容笑意更盛，旋即素手一挑，诸多轻快琵琶妙音如拂面花香般于整间雅室中弥漫，又如山间清泉般不断跳跃，一个接一个地沿着半开的窗，随风奔向了未知的远方。

宴席结束时，天色已然漆黑。

明煦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表示就算柳滢容不长这么漂亮，光靠这一手琵琶，也确实能当得了承安郡第一乐师。

唐禾也跟着认同地点点头，接着问道柳滢容这边还需不需要查。

青晏看了眼颜故：“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颜故的神情在烛光下有些模糊，“我心中总有股莫名的感觉，可她的话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是什么感觉？”

“就是有一种……话说得不完全的感觉，雾中看花，影影绰绰一般。”颜故眉头轻皱，“我一直掐着验真诀，所以她应该是没有说谎。但不说谎，却并不代表没有隐瞒。”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明煦歪着头，“我看她后来挺坦诚的呀，脸都红成那样了还愿意对我们承认对齐王的感情呢。”

青晏慢慢道：“这倒没错，不过……”

三双眼睛齐齐看着她。

“算了，没什么，”青晏摇摇头，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既然目前柳滢容自己的辩驳尚能站得住脚，那我们便暂且不去理会她。大家今晚先睡个好觉，明日再继续好好查查莫文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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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齐王急匆匆地从仙音阁的后门奔上二楼，上楼梯时脚步一乱，差点从半空中直挺挺地摔下去，还好有莫文才从背后沉默地撑住了他的后背。

万幸只是扭到了腰的齐王含糊不清地道了句谢，三步并作两步地疾冲到雅室门口，几乎是用脸撞开了雅室的门。

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般热烈地奔向柳滢容：“德音！”

柳滢容面带笑意，伸手将他头上歪掉的发冠正了正：“跑这么快做什么，小心天黑崴了脚。”

“我怕你改主意。”齐王的眼睛亮得吓人。

“哪里会那么快就改主意，”柳滢容轻轻白他一眼，转身递了杯水过去，“快先润润嗓子，瞧你跑的，喉咙都哑了。”

“我那是高兴的。”齐王边喝水边努力地抬眼看着柳滢容,“从前写了一百多封信你也没松口，今天突然回心转意，我能不激动嘛。”

他将杯子放到一边，半是喜悦半是困惑道：“不过你怎么突然愿意和我回去了？”

他突然面色一凛：“不会是今日宴席上那几个人让你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这才！”

“不是，”柳滢容忙打断他，“别瞎想，我好着呢。况且如果没有这几位道长，我恐怕……”

她低头一笑：“还不会想回京城呢。”

齐王瞪大了眼睛：“这事和他们有关系？那几个人又怎么成道长啦？”

柳滢容低声在他耳边言语了半晌，齐王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不断跌宕起伏，别提有多精彩了。

青晏正暗暗赞叹齐王表情变化如此丰富，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微小的风声，她立即回头看去。

又是颜故。

青晏又将视线转回屋内：“还是放心不下？”

“仙子来得比我还早，想来是更不放心。”颜故笑吟吟地立在青晏身边，“我多少还在客舍里纠结了一阵呢。”

“明煦回去早早便睡了，所以来得快。”

“好巧，唐禾今日睡得也早。”颜故唇边噙着笑意。

他看了看正在傻笑的齐王：“看来柳滢容已经和他说了要回京的事情了？”

“嗯，莫文才去准备了，他们两个过几日便出发，其余财物和这乐楼由莫文才留在这慢慢处理。”青晏指了指楼下，“刚才还在听他发愁怎么把门口那大屏风再运回去。”

颜故望着青晏被屋内透出来的光所照亮的半张面庞：“仙子怎么不进屋里去？”

“他们二人有体己话要说，纵然看不见我，也还是不去打扰的好，站在这里也不耽误。”青晏仍隔着门细细地端详着柳滢容的表情，“你现如今听她讲话，还有那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吗？”

颜故终于把目光从青晏身上移开。

他沉默着观察了一会儿雅室内的柳滢容，谨慎道：“这种感觉确实没有了。可能她之前和我们交谈时戒备心比较高，所以才给了我那种奇怪的感觉。而现在是跟和自己青梅竹马心意相通的齐王聊天，自然自在。”

青晏叹了口气：“我原来觉得她提出离开承安郡的时机实在太巧了，所以才想来看看。但瞧着她对齐王态度确实有所扭转，也将我们方才的谈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他，如此看来，确实是我多虑了。”

“多虑没什么不好，”颜故垂睫一笑，“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忧思过虑，总不至于事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