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想帮忙,被邱茗一胳膊抵开,“滚出去!!”
“公子,”常安推了他的腰,“少君他,真的不想见你,请回吧。”
夏衍一怔,邱茗在赶他走,真的要他走?
他气喘犯了?为什么不吃药?难道怀婴没效果了?宋子期不得不选择行针?
常安又急又为难,大喊一声,“公子!”
他滚动喉咙,握住腰间剑,转身含恨离去。
雨下了一整夜,邱茗从噩梦中惊醒,走出门外,阴雨,乌云,院墙,草木,和从前一样,一样的落寞,四时景色,恐怕日后只有他一人看了。
行书院的墙角荡漾绿波,皇帝新赏的绿植,茂密的枝叶蓬荜生辉,花期已过,配着假山石水,路过的都忍不住驻足赞叹几句。
“东宫的狱使胆子大到审我行书院的人,太子刚回朝,就想给本司脸色吗?”张楠也步履轻盈,翻腕甩扇靠在了人身边,抬扇碰了碰人脖子上的绷带。
自从那场不愉快的交谈后,邱茗很久没见到长史大人,谁知再相遇,这人全然换了张面孔,举手投足间和风细雨,笑颜如花,仿佛没上回那档子事。
“倒是让月落吃亏了,放心,你的伤,本司会尽数还给他。”
邱茗暗中感觉哪里不对,虽然几日前和夏衍彻底断了来往,但他依旧不习惯张楠也冒然近身,于是继续埋头继续整理文书。
“兖州的折子,陛下正心烦,私牢不过一无名宵小闹事,何必理他。”
“还有心情管兖州?东宫侍女争风吃醋给太子投毒,陛下宽厚赐死了事,不牵连半个人,这朝上朝下倒真是祥和。”
“……”
“再怎样也是动了我的人,”张楠也得寸进尺,环过肩膀贴在耳侧,另一只手抚上腰,“你不会不让我出这口气吧?”
“随你……”邱茗汗毛倒竖,手中刀片默默架到人脖子上,“只是处理东宫的人,犯不着长史大人屈尊出手吧。”
“你可真固执,和那羽林军没见面,是回来想我了吗?”
“不知你从哪听到风言风语,怎么又扯到羽林军身上?”邱茗弯过嘴角,“玩玩而已,谁还当真了不成?”
“那么,你玩够了吗?”
张楠也突然扣住他的手腕,低眉冷笑,“脉搏都乱了,你不会真动情了吧?”
“想多了……”
不料后方的人掐住他的下巴,禁锢身体,脸深埋入脖颈细嗅,炙热的呼吸,急促又贪婪,“甩了也好,混吃等死的禁军,怎么配的上你。”
“张翊,你放开……”
“我说过的,”张楠也手劲加重,掐得他痛,“月落,我们才是一类人。”
放屁!邱茗奋力挣脱,耳边低语未停。
“你见过季常林了吧,说开了吧,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也不要交,你只属于我……只有我……”
“放手!”
邱茗怒不可遏,他能忍对方和自己动手动脚,可执拗地不希望被触碰,一刀断血刃划过,张楠也脖颈处乍开一道血痕。
被划伤的人似乎没有痛觉,不捂伤口也不焦躁,他越反抗让张楠也越兴奋。
“月落,你真是,长本事了,以前杀个老头畏畏缩缩,现在我长史的脑袋都敢碰,啧啧,恩将仇报啊,若不是我当年帮你一把,你以为,你能坐上副史的位置?”
“你说什么?”邱茗心跳停了一拍。
当年?什么时候?
难道季忠的事,和张楠也有关?
行书院高高在上的长史满心欢喜地打量停在面前的人,撩起对方的头发,持扇拍了拍那张惊愕、美得不像话的脸,极尽破碎,当真值得把玩。
“想到了吧?季忠的孙女是怎么送到狱里的?你平步青云荣升高官,侍奉天子御前,也不谢谢我。”
邱茗脑中轰一声炸响,只剩一片空白,音色发抖,“是你绑的季忠的孙女,是你下令房玉尽杀人,是你逼死了季忠,是不是……”
“喂喂喂,我干这么多可没捞到半点好处,”张楠也得意洋洋,炫耀战绩般背起诏书,“前朝宰相季忠,公然反对修建明殿,与天子作对,心怀不臣,其在朝上子弟门客众多,日后必成大患,故不能留,以谋反罪论处,这些丰功伟绩,可全都算到你头上了。”
“为什么是我?”
邱茗含下眼,华师醉,房玉尽,那么多人想得到行书院副史这个位置,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把诬陷朝臣的罪名给他?
为什么让他满手鲜血?
为什么要拉他下地狱?
那一天,他迟迟未动手,因华师醉说怀兰亭发现了沛王的玉蟾遗物,无奈短暂离开了不过半个时辰。
然而,等他返回天狱,远远闻到一股血腥味,小女孩的尸体趴在稻草堆上,瘦小的身体上布满乌青发紫的廷杖痕,牢房那头,季忠曲跪在墙角,额角头骨凹陷,血窟窿渗人,斑驳的墙壁被染上一大片血污。
就是那天,他站在悬崖边凝视深渊,皓月当空,星辰陨落,不见一片云彩。
他杀了人。
因为他,老宰相惨死,季家满门被抄。
就是那天,他彻底走进无尽的黑暗,任由酆都的恶鬼一寸寸蚕食他冰冷的身躯。投入地狱,以鬼化匕首,以血宣己任,对过往真相苛求的执念,支撑着一具即将腐烂的躯壳,如行尸走肉般艰难前行。
那天过后,他铁了心般毫不手软,一纸张诉状让朝内外不得安生,一句话让忠贞世家腥风血雨,自此行书院副史的名称令人闻风丧胆。
张楠也不紧不慢靠近,将木楞地人抵至墙角,揉过脖颈,笑得诡异。
“从你入飞鹤监那日起,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