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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浊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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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赖在邱茗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屋里的人不想见他,他索性抱剑杵在屋外。年过了个把月,内卫府屋门前莫名多了个玄铁色的门神。

近日雨下得大,天阴得跟夜晚无异,屋檐下站个人碍事,常安进去一次朝夏衍置气一次,眼睛翻得跟鱼肚子一样,和他师父简直如出一辙。

“小小年纪生气,老得快。”

“再老也没你老,你全家都老!”常安气鼓鼓地端药进进出出,包子大的脸不停嘟囔,“黑煤球,大鹏精,小气鬼,大冰窖子……”

“你家少君才是大冰窖子。”

“住口!不许说少君!”

夏衍面颊抽搐,目光移向旁处,“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哼!黑煤球送几根萝卜须就了不起了!”

可话刚出口小孩就后悔了,闭上嘴走进屋。因为从师父拎着两根萝卜须直勾勾的眼神中,常安推测这药草肯定不便宜。

夏衍倒希望进屋照看,有好几回,常安端进去的粥原封不动端出来,更有夜里,点燃的烛光亮起又熄灭,反反复复。

奈何,他根本进不去。

邱茗刚醒那会,一直冷着脸不理他。喂出去的药,不吃,趁人睡着换的纱布,被一把扯断,脖子上白色的布条粘着血痂撕开,愈合不久的伤口又溢出血来,吓得夏衍再也不敢造次。

正想着,突然屋内咣当一声。

夏衍来不及思考冲进屋,只见常安跪在床边,药汁撒了一地,邱茗坐在床上面有愠色。诚然,这人一闻到味就拒绝喝药一手打开。

“少、少君,对、对不起……”小孩结结巴巴吓得不轻,一把握住手腕,眼底全是泪花。

“少君!我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师父说燕山人参补气血,您得多吃……所以我才……”

“我不要你的东西……”

常安一愣,后面的夏衍明显听出这话是对自己讲的,快步走来,拍了小孩的脑袋。

“你去找容风再拿点,燕山人参别用大火,煮半个时辰就够了。”

常安泪汪汪的大眼睛望了望床上人,又回头看了夏衍,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小孩踌躇了会,捡起地上碗委屈地起身离开。

夏衍本想坐床头,可邱茗连缩了好几下,没办法刚迈出的脚步又撤了回来。

“人参补元气,你好歹喝点,最近你吃不下饭食,药再断了,身子怎么扛得住。”

“你聋了吗?”邱茗根本不听,他的吐息依然很弱,可弱成这样也不愿看对方,碎发落下,森森道,“我再说一遍,我身子如何,用不着你管……”

“月落,你流血过多,日后落下病根,再想除又扰动气血,对身体不益。”

“你讲这些干什么?”邱茗冷言打断,“又可怜我了?夏衍,收起你不值钱的怜惜,我不需要。”

“月落,我错了,你听话,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

“邱月落!”

一声吼出,屋内顿时寂静。

夏衍的心在滴血,深吸几口气,嗓音低了下来,“月落,别这样,求你了……”

邱茗目光闪动,喘息声不减,抱着被子越缩越小,自言自语,“我怎样了?太子认为我不臣,你觉得我滥杀无辜,言寒视我为仇人……你们都恨死我了,都巴不得我去死……”

窗外风声大作,雨水哗啦啦落下。

“不是这样的!”夏衍不管人多不情愿,跪下身握住他的手,冷得似冰。

“殿下心有所结,言寒不知当年真相,季老的死不是你的错,月落,别这么说自己。”

“不是我的错?”邱茗忽然失笑,“皇帝不想留的前朝臣子,我使点手段还她老人家清净,有何不可?我可是内卫,才过几日就不记得了?你那天骂我什么来着?僭越底线,视人命如草芥……”

“你不会做的!若真是你做的,为何留了季家的活口,为何季常林出永巷后能归到太子名下?你既然能杀了季忠,前朝旧臣,以陛下的性格,为何不赶尽杀绝?”

“你以为我不想吗?甩个余孽给太子,从书童做到伴读,有幸封官加爵,这日后前朝议论起,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夏衍心底猛坠。

邱茗目光嗜血,“储君收罪臣之孙,欲以颠覆,到时候,陛下想保他都难……”

“不会的……不会的,月落,你不是那种人。”夏衍咬牙,激动的言语间竟有一丝祈求,被如霜降的声音划破。

“怎么不会?”

邱茗手指掠过头发,嵌入肉中,笑得绝望又疯癫,“你以为东宫算什么?以为大内禁军算什么?朝上那帮胡言乱语、趋炎附势的小人,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拆他们的骨头,把我这么多年的苦加倍奉还!”

“你知道江州的冬天有多冷吗?你知道跪在雪里三天三夜是什么滋味吗?是他们有人害得我爹城外自戕,名声狼藉,害得我全家死无全尸……”清澈的眼底激流涌动,掀起暴风巨浪弥漫着黑暗与猖狂,“我受够了……就算要下地狱,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暴雨来袭,震得夏衍僵在原地,忍无可忍的他一把抱住发颤的人。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我了解你,你和行书院的人不一样,不一样的……”

“了解我?是凭十几年前的记忆,还是凭你我一晌贪欢?”

邱茗用力推开,捂着胸口,被褥拧抓成团,嗤笑问:“夏衍,你究竟,了解我多少?”

夏衍答不出来,他对邱茗的记忆停留在江陵河畔,停留在花穗簇拥的梦里。

他无比笃定相信心上人十年如一日未曾改变,可邱茗却不留情面地撕开皮囊,将污浊的、沾满血的心插了无数把刀后扔在他眼前,摁着头逼他承认,当年的许卿言一去不返。

惊雷过后,床上人喘着气笑说:“是我杀了季忠,他入狱三日我逼供无果,于是绑来他的孙女,割了那小孩的喉,才逼得老家伙撞墙自杀,是我见利忘义,想疯了行书院副史的位置,只有这样,我才有更大的权利,才能查得更深……为了我爹,为了我全家……”

话未说完,被急促的咳嗽打断,他弓起身咳得撕心裂肺,夏衍忙扶住人。

“你怎么样?别说话,我给你找药。”

“你给我滚出去……”

“天啊!少君!”常安站在门口瞪大双眼,冲上前小手猛地把人撇开,牵出手臂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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