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杂的世间不仅有山川锦绣,还有攒动的人心。
君王与臣子,社稷与江山。
既往来事,终究是他一厢情愿。
太热的火焰会融化冰块,亦会将对方推入深渊。
夏衍无数次质问自己,手下惨死,邱茗涉案,会不会太过巧合?会不会是有人借行书院和太子的关系挑拨离间,渔翁得利?
结果在一项项指向性极为明显的证据前,他依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不是所有人能接受行书院的内卫,旁人更不是他一言两语便能说动改变心意。在人人自保的朝堂上,居心叵测、各派斗得你死我活的算计中,他那夜一言承诺,越想越是可笑。
怀里人反抗了一阵后平静了下来,夏衍翻出厚棉被盖上,疲惫地靠在床头,窗外夜色沉寂。
晚上,宋子期来过几回,检查无误后才离开,另一边颜纪桥说大理寺审人进行到一半,他得回去盯着。
后半夜,守在床边的人忽然听见一阵窸窣的动静,回头看去,发现邱茗早把自己缩成了团,不断发出低沉的呻吟。
“月落,怎么了?”
如雪的脸颊荡起红霞,邱茗双眸抬起一条缝,眼底一片混沌,可能是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朦胧中竟颤抖地发出声。
“冷……”
冷?
夏衍焦急地摸上额头,烫得吓人。
他常年带兵,自然了解重伤后必经历发热,照理用烈酒擦拭全身即可。可一想,这人平时酒都不喝,家里哪里会藏酒?思索了下,奔出门喊来容风,容风不敢怠慢,跃上屋檐离去。
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酒,夏衍解开人的衣衫,雪白的肌肤上有擦伤的痕迹,消毒后凝成片片血块。他心头揪起,沾湿手帕轻轻擦过身体,骨头膈人,比前几日见的更加消瘦。
擦到胳膊的时候,犯了难,邱茗左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绷带。夏衍犹豫了半晌,还是拆了下来。
一圈两圈,最底层的绷带皱巴泛黄,解开最后一条,他看见了那只黑色妖异的蝴蝶,大展的翅膀,张扬着斑驳鬼魅的花纹,手腕内侧,一刀刀割腕留下的伤痕层层叠叠,最新的一道极深,隔了多肉仍翻出黑红的血痂。
夏衍认得,应是自己第二次毒发那时割的。
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心坠到了谷底,他跪在床边握住对方的发烫的手久久不起。
“对不起……”
充满了自责与悔恨,夏衍趴在床头脸深埋入胳膊。
“月落,对不起……”
他道歉了很多次,不知昏睡的人有没有听到,一只手搭过邱茗的肩膀,挽过头发,轻揽入怀,就像先前无数次那样,一遍又一遍拂过背脊。
酒香裹满全身,邱茗呼吸逐渐平稳,可能是伤口刺痛,含糊呢喃着,“疼……”
“不疼的……我抱着你呢,月落,不会疼的……”
怎么不疼?割肉剔血,被活生生拖了几十米。
若不是自己,若自己在李公公查人前阻止,若自己能多信他几分,若自己早点意识到中毒已深,别让他做傻事,是不是他也不会遭此横祸?
明明只三日未见,却恍如隔世。
疼吗?
疼啊,他的心要疼死了。
天气转暖,戕乌阿松心情颇好,绕绿荫的枝头飞了好几圈,时不时衔来漂亮的石子或亮闪闪的琉璃珠,也不知是上京哪位姑娘家掉的。呱呱叫得开心,停在主人手边炫耀自己的收藏,可夏衍愁眉不展没理它。
阿松歪脑袋咕咕了两声,黑葡萄样的眼睛担心地望向屋内。
邱茗睡了整整三天,他失血太多,短时间内很难养回来。宋子期从太医署带了药,灌下去几副后稍有了起色。
第四日清晨,邱茗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熟悉的床帐,熟悉的檀香,屈动手指,喘了两口气,确定了自己暂时没下地狱。
刚想动身,突然感觉胸口压着什么,余光瞥去,夏衍躺在身边,眼下乌青,面容有些憔悴,很快意识到压在自己胸前的是什么,拧着眉毛闭上眼,用力推开人的胳膊。
夏衍被惊醒了,怔了片刻后立马起身。
“月落?你醒了?”
“你来干什么?”邱茗冷冷道。
“我……”夏衍语塞,顿了顿,“我看看你的伤。”
刚伸出手被一巴掌扇了回来。
“别碰我!嘶……”
邱茗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低吟了一声捂住脖子,夏衍当即收手。
“好,我不碰,你别乱动,我去喊宋子期。”
听人醒了,宋子期顶着熬了几宿的黑眼圈跌跌撞撞进屋,薅着人的胳膊探了好几次才板着脸说:“还是你命大,阎王来了都不想收,闹够了就睡觉,再让我找不见人,小心以后入土了不给你烧钱!”
“我要钱干什么……”
“少说话!”宋子期想打人没舍得,一掌拍到常安脑袋上,“那我把你的香都扔了!一个也别想带走!”
邱茗不吭声,他眼前发黑,敷衍着应了句后又闭上了眼。
宋子期好生“教训”了人一番后转身离开,路过屋门口,对矗在房檐下的人吹胡子瞪眼。
“他没事了,得养着。”
“几日能好?”
“我哪说的好?三天?半年?一辈子?”宋子期直翻白眼。
“我能照顾他,”夏衍不知该说什么,“我和他道歉……”
“道歉有用要你做什么!”
尽管知道夏衍带大理寺少卿去救人,很好规避了行书院和东宫的矛盾,日后也不怕闹到皇帝耳边,但想到小师弟病恹恹的时候被强押入狱,又逢小人使诈,折腾个半死,一肚子火全撒到了夏衍身上。
“剩下的老子管不了了!你自己看着办!少根头发,小心我扎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