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一众阁员欲追入内殿,到得门外时,只卢绾一人顺利入内,其余人等心中惶然不安,俱得止步等候。
到得内殿,楚棠在楠木长案一旁坐定,伸手向卢绾道:“过来坐。”随即就有奉茶女官上前,在二人面前各放一盏热茶,身后跟着四名青衫宫人,端来十几样吃食点心。
茉莉一夜不曾合眼,早已困极,但有职务在身,只得强打精神立在屏风右侧,凝神静气,竖起一双兔子耳,躬身拿紧纸笔,唯恐来不及记录。
卢绾眼底乌青,哪里还有促膝长谈的精力?全凭那件事吊着,只想赶紧交代了,回营补觉去。又累又困又饿,再也不讲虚礼,径自端起茶汤吃两大口,脑子里微一清爽,便将昨夜诸事坦白说来,毫无粉饰。
原是事情太大,吓得他浑身都麻了。
楚棠正吃着一块梅花糕,只听卢绾说话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口中虽不言,心内却有两桩计较:“一来,倘若崔家因此记恨卢绾,争斗起来,无异于自己左右互博。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能够取舍?二来,长陵侯咬定崔骧不松口,倘若被他知晓此事,翻上明面,我却如何偏袒崔骧?”
尚未想定,却见外殿飘进一道清影,唬得卢绾一激灵,自座中站起,向前深深一躬,拱手道:“微臣参见殿下。”
皇后崔成碧亦是一惊,但和颜悦色道:“将军起吧。”随即微屈身子向楚棠做福。
楚棠已自笑不出,只说:“皇后来啦,坐吧。”心里已自紧张起来。
只因阁员遣人传话与崔成碧:圣人发怒罢朝。她便匆匆赶来规劝,此时尚不知崔骧被卢绾重伤,为了缓和气氛,开口赞道:“将军一朝亮剑便了结多年悬案,真神人也!”
卢绾心虚,身子躬得更低,道:“承蒙殿下谬赞,卢绾实不敢当。”
崔成碧只笑吟吟的说:“圣人常说‘卢绾将军英雄胆力,终可为国家柱石矣’。这不,话未落地,将军已做出一番成绩。将军休要自谦,来日自有良机再立大功。”
卢绾寻思:“自己少时与圣人同去淮南平叛,险些儿双双丢了性命,回京路上圣人便道‘往后咱们再不能够以身涉险。’这国家柱石,与我此生无缘。”想时口中敷衍道:“末将何德何能,能得圣人、殿下如此抬举。”
见崔成碧蒙在鼓里,楚棠心内颇过意不去,径向卢绾使去眼色。
眉眼官司打得火热时,立政殿中掌事女官匆匆入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楚棠便猜到七八分,为着卢绾,便先开口问道:“不知皇后为何事而来?若是要紧,不若屏退左右,说与朕听。”
宫人内侍闻言,自退行出殿,楚棠又使眼色,卢绾径自来到崔成碧面前,拜倒在地,道:“末将昨夜围捕盗贼时,不慎重伤崔将军,请殿下降罪。”
崔成碧懵了,只是不信,脱口而出:“平陆武艺高强,你怎伤得了他?”话音未落,已回过神来,必是他去相救女贼惹出的事端,倘若此事传到长陵侯耳中,那才叫惹火烧身。又想,原是他不对在先,即便卢绾伤他,自己也不好责怪。
想通这两节,崔成碧却是佯做愤怒,对卢绾喝道:“平陆那身子能养回来便罢,若养不回来,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卢绾愧疚极了,连连点头称是。
楚棠护短,冷笑道:“皇后放心,平陆此刻正在镇国公主府中,哪怕黑白无常到了,也勾他不去。”
崔成碧听了这话,背心汗毛立起,因她知道,楚棠最忌讳的便是官员与镇国公主来往。须臾强敛定心神,向卢绾骂道:“混账东西,你打量本宫不知道你私下总遣人往内廷里去,送东送西,坏宫里规矩。若非看在陛下面子上,本宫早已将你依法问罪。”
卢绾伏跪于地,默不作声,腹诽道,这夫妻俩斗法,偏把自己夹在中间,真真倒的血霉。
楚棠不大自在,心道皇后借题发挥,卢绾那头自是指望不上了,只好更换策略,满脸堆笑道:“皇后口渴了吧?喝杯茶润润嗓子。”
崔成碧双手接过茶盏,置于案上,温声说道:“只要陛下不将公器私用,臣妾就念佛了。”
二人闻言,心知肚明,将魏缨收入后宫之事败露,须得从长计议了。本是一桩易事,但谁教他们有求于人在先,理亏在后,幸得皇后不难缠,便都软下身段,服了输。
楚棠道:“皇后句句在理,朕都记住啦!时候还早,教他回去歇息好了,亲自去崔府向你六哥磕头赔罪,如何?”
崔成碧何等聪明,自是不应,只说:“那倒不必,家中自有臣妾说和。陛下,您可知道,卢将军出入内廷之事,若非臣妾按着,只怕早已在宫内传开。人人都道,将军与陛下有总角之好,倘若臣妾惩戒将军,传到旁人耳中,便有伤陛下-体面之嫌,但若不惩戒将军,又恐旁人质疑宫规是否森严。”
楚棠道:“皇后放心,此事全权交与朕。看我不扇他老大几个耳刮子。”
卢绾听得大翻白眼,心念:“你最好是!往后再也别逼我去,倒得一身轻松。”
崔成碧心里冷笑,口中却劝:“陛下息怒。臣妾只想要卢将军一句话。”
楚棠道:“皇后但说无妨。”
崔成碧道:“臣妾要卢将军答应,往后永不出入内廷,不与内廷伶人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