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前程才算好?”
“一世平淡,就是顶好的。”
“但若——你真心如此,又何必削尖脑袋进这官门?”
他听见这话,不禁牵了牵嘴角,默然。
她说得对,他不是真心追求平淡。他是二殿下,生来就在万人之上,但总比太子低一头,不管他多么出色,也灭不过这次序。
只因先有“棠”,才有“棣”,故而他在外只叫自己“随意”。
“我瞧你出身不低,想劝你,可我不知道高门的规矩,便不知道从何劝起。”茉莉的视线局促地扫过四周,“隋公子,若生在崔府这般富贵场中,要想一世平淡,实在是简单......”
楚棣闻言,认真思忖着。
茉莉声线渐稳:
“你是男子,糊糊涂涂也能过好这一生。我们女子,万万不该如此过活——但总有人如此。”
“文君姑娘,”他注视着她,“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但,恕我冒犯,我的处境,无人能懂。”
无人能懂。无人能懂。
这样的反驳,不容质疑。
茉莉近乎自语:“那我的处境,谁又能懂......”
俱是默然。
幸而小厮进门通报:“隋公子,实在不巧,阿郎今日宴会饮酒,已歇息了,六郎在宫中当值。管家已吩咐厨房为您二位做了几样可口小菜,请将就用吧。用完饭自有使女引二位去厢房休息。”
茉莉已被崔府的宽厚折服。
“多谢。我什么时候能见崔将军?”
“明日一早。”
“好。”楚棣煞有其事。
待小厮一走,便回头对茉莉笑: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没有。”茉莉认他是个好人,“只是,那城门口画像上的人怎么跟你那么像?”
“花有相同,人有相似。你看咱们一路进来也没人追我不是。”楚棣死口不认。
“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些隐瞒?”
“难道姑娘对我没有隐瞒?”
二人就此偃旗息鼓,默契地不再互相审问。
自打进崔府,茉莉才算明白她爹豢养姬妾、钻营投机到底为的什么。入仕的人,谁不想奔这好前程?只恨她不是男子,可走的路又少一条。
心念一动,没头没脑地问:
“这世上可有女子做官?”
“自然有的。”
“当真吗?”
“当真,对面裴府的九小姐,现下就是中宫最得力的女官。”
“管什么呢?”
“宫中制诰、账目一类的。”
“除了她,还有别的吗?”
“有,比如教坊司的掌教们。”楚棣笑着,“没准儿姑娘去了也弄个鱼袋挂着。”
茉莉曾听父亲说起,再升一级便能佩银鱼袋,想来他在说好话呢。仿佛有了目标,也笑:
“你真觉着我去了能做官儿?”
“假以时日。”
“那你有鱼袋吗?”
楚棣取下腰间鱼袋递与她:“这就是了。”
茉莉拿在手中,摸着袋面精工细绣的纹样,眼熟得很。单是说:“白日里远远看着像金色的,这厢拿在手里细看,原来泛的是紫光。”不禁艳羡。
等到将来,她也要有这样的鱼袋。
楚棣静静地,目光如春水,一丝一缕浇灌着她。
“我不再有隐瞒了。”他想,“只要你打开鱼袋,全部的我都在你眼前。”
可是,可是。
茉莉没有打开便还给了他。
怎么好像有些失落?楚棣问自己。
文君姑娘不识货,他不应该在此刻和盘托出,这狼狈的一天,终究要结束了。
既知她的去处,那么明日之后,他们还会再见的。
茉莉还在好奇他袋中那沉甸甸的物事。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二人被小厮使女分别带到厢房,一夜好眠。
当天边泛起一片粉色云霞时,茉莉忽地瞪圆眼睛,自床上坐起。
风轻轻拂过,园内草木微颤,沙沙作响,众人皆醒。醒得更早的,早已结束洒扫。茉莉麻利地起床穿衣洗漱,裹好包袱,想去寻隋意,他那么懒,说不定还在睡呢。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透过缝隙,只见他换了一身新衫,正和一个身材亭匀、面如冠玉的男人,闲庭信步而来,楚棣极亲热的:
“昨夜医官瞧过,给开了药膏,说抹上十天半月定会恢复如初。您不必担心。”
“追贼出城竟不带护卫,胆子忒大!你可知,一夜之间已是谣言四起。”
“我这不是效仿六叔您吗。”楚棣顿住片刻,没有接话,但是说:“幸而在路上遇到那文君姑娘,否则我一日之内回不了长安。”
男人微微笑道:
“那你认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楚棣不加思忖:
“那是自然。”
茉莉见他俩一路走来,连忙坐到桌边,随后便听得敲门声。懒懒地起身开门,状似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