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境大抵要碎了,所以才生出这般只长于炎夏之地的梧桐。
今日是难得的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切生机盎然,碧绿覆满凡尘境,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凡尘境被简繁之新粉饰过,鹅黄柳绿,碧瓦红墙,人世间美好的景色固多,而他们又能留住几许。
宫观被苦难剥夺了生机,像简繁之身边死去的人一样枯萎了。
倘若宫观死去,简繁之可能也会想把他做成一个半仙傀儡,永远永远地陪伴在他身边。
但他不希望他像简化霖一样枯萎,释然地笑着接受消亡,逆来顺受。
宫观是本该遭天谴的简繁之,穷极两世偷来的宝石。
只有宫观幸福了,简繁之才能跟着幸福。
宫观思绪也同眼前的蝴蝶一样纷飞。
他其实从没想过为简化霖身死魂灭,他只是受一时蛊惑断了因果。可现在却想与简繁之共赴生死。
宫观觉得简繁之不应经历那样多的苦难,走来的路那般艰难,而来路已断,继续活着也只不过是活得更身不由己。
一年都未曾出凡尘境的简繁之是怎么想的呢?沧澜大抵已经灭亡了。
他们将一起死在凡尘境里。
宫观竟觉得,这有点像苦难尽头甜腻的引诱。
宫观知道真正的爱意是什么样的。
所以他从前能坦然面对简繁之,却不能在自己心思改变后保持冷静。
他的丹田屡遭修补,让简繁之为他一次又一次逆了天道。
如果简繁之想要他活着,那么他就不该再给他添道破身殒的麻烦,那于简繁之而言是苦难,宫观能做的,唯有成全他所愿之中的“永远”。
他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爱不应该成为简繁之颈上的刑具。
“繁之。”
“师父。”
他们的声音重叠,化为暧昧的气息,共同倾洒在耳际,萦绕在心头。
简繁之枕在宫观膝上,仰观那梧桐树叶,又一次轻轻唤他。
“嗯?”宫观把手中本就没在看的典籍放下,同他对视。
简繁之伸出手抚上他的脸,目光因由着斑驳陆离的光落在他的发上,跟他的思念一样。
“您会离开我吗?”
简繁之喜欢问些宫观回答不了的问题,他为难的样子也很好看。
没有表情也很好看。
哭得梨花带雨时也很好看。
简繁之手垂坠到草地上,嘴角上扬道:“师父。”
“嗯。”
这个嗯是在回应上一句话吗,简繁之不知道。
“没关系的。”
离开我也没关系的。
我们不能一起死在凡尘境里。
“我爱你。”
宫观本以为自己的脸颊已经不会红了。可对上他赤忱的瞳时,快要从其中溢出的爱意还是那般动人。
宫观闭上眼睛,等着简繁之吻过来。
但简繁之没有,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他花瓣一般的唇,像春风一样柔和、温暖。
“不用勉强的。”
那是宫观第一次吻他,第一次主动吻他。
在不可得的盛夏,在锦绣梧桐之间,在他破碎的道。
希望这个吻能消除所有罪孽。
简繁之觉得出乎意料,愣愣地看着宫观,可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又翻起手中的书来。
“师尊,您刚刚叫我是想说什么呢?”
“我想问你有何所愿。”
“无情道人也能有愿吗?愿会生缘,线缠绞成劫,斩不断。”
宫观本该回答简繁之无情道不应有愿,可他已经不视他为徒弟了,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贴着简繁之的发际,说:“一刻都没有过吗?”
当然有,而且是无时无刻。
简繁之抓过宫观的手轻轻落下一吻:“我想我们一生一世不相离。”
从前这样想,现在这样想,往后也会这样想。
“可以再说一次吗?”
简繁之起身把宫观压倒:“师父想听,我说千次万次都可以。”
“我爱您,思慕您,情深意切。愿与您依偎,生生世世不分离。”
宫观浅浅地笑了,血色似乎回到了唇上,惹人品尝,被吻住时,意识逐渐去往旁的地方。
意识雁落平沙,是如沙般的爱意,自察觉于此,简繁之自叙爱意三百八十一次,宫观无一回应。
宫观没察觉简繁之吻他的额心,但感受到了他指间一直在皮肤上作画。
每次都这般……他到底在画什么呢?
简繁之抱起宫观走进屋子,让他坐在厅堂的卧具上等他,去房内找毫毛笔,用自己的金灵墨侵染宫观。
宫观本不能苟延残喘这样久,他知道无论是仙生还是人生都该有个尽头,连神都可能从天道陨落,那他们何以奢望永远。
若不是简繁之以自己的寿元融入金灵墨来渡宫观,他可能早就驾鹤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