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观知晓简繁之在门外站了一夜,但他不会心软。
比起让简繁之进来,宫观宁愿在房里静静消散。
即便最后总是以简繁之强迫他为结局。
他实实在在抗争过了,还能做什么呢。
宫观身体逐渐无力,本就一夜不眠,想站起的时候身体不听使唤,往一旁栽倒在地。
简繁之听见声音,敲门道:“师父?”
宫观扶着柜子艰难站起,他没想到这次先消逝的是眼睛,失去了右眼,即便在无比熟悉的环境走动,也会因与记忆的偏差而磕磕碰碰。
为什么…站不直?
宫观缓缓低头,发丝从耳后垂落,遮挡本就不宽阔的视线,把半透明的足映得忽明忽暗。
连路也走不了了吗。
宫观勉强移动,想到书桌前坐下,什么东西刺入足底,血在一地破碎的纸张中留下他走过的痕迹。
宫观抱着双膝蜷缩在书桌底下,表情麻木地伸手把扎入足底的琉璃碎片拔出。
这盏琉璃灯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打碎的了。
或许是听到禅净唤他观儿的时候。
说实话,对别人来说,禅净确实算不上一个好师父。可对于宫观,师父是一个别样的存在。是他把他从一滩泥泞里拉出来,虽唯利是图,可从没有强迫过宫观做任何不喜欢的事。
宫观刚来无情山的时候性格孤僻,总是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禅净那总朝别人扬起的靖节鞭,从来都对他收敛。
他看见宫观,会眉目慈祥和蔼可亲地朝他笑:“观儿,过来。”
宫观一开始不回应他,慢慢地,就学会走到他的身前,听他诠释无情道。然后接受他把自己抱起,用白花花的胡子扎自己的脸。
虽有不同,但宫观确实继承了禅净的衣钵。禅净没有做到的无情道道义,宫观一直当使命去践行着。
“你为什么跟同门打架?”
禅净细声细语地问宫观,宫观也细声细语地回答:“他说我是没娘的,但在我记忆中我有。”
禅净眉头一紧:“待会叫你无尘师哥去教训他们,别的峰连徒弟都没教好。你莫听他们胡言,但是也不应该动手,等你断完尘缘,就不会再为这种事情乱了道心了……”
宫观默默点头,年纪尚小的他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断尘缘。
在雪娘死于剑下后,在凡界所有有关联的人都离他而去后,在仙魔两界有人陆陆续续因他陨落后,宫观明白了,什么才是无情道。
无情道该是孤独的,必须没有陪伴。
无情道该是无谓的,要把心做成无法撼动的山石。
无情道该是无欲无求的,愿自欲生,想要落空之时不压垮自己,就什么也不要攥紧,什么也不要奢求。
可宫观没有想到心终究是肉做的,无论是仙、魔还是人,心被掏空之后都无一能活。
体会过心被塞满体会过它被托起被小心翼翼呵护被乱糟糟抚慰被温柔占有被轻轻触摸,就再也没办法回到空荡荡的时候。
有奢望就会毁灭。
所以一开始牵着简化霖的手,宫观明明想好了别离。
可是回过神来,自己就把他攥在手中了。
对不起。
他一生中究竟做错了多少事情呢。
把那个雪山上的婴孩捡回来也是,为什么要被一时的欲念蒙蔽呢,而且是在清清楚楚意识到有一天会凄惨地为这件事后悔之后。
宫观明明不想去在意,被他改变命运的那个孩子,却也奇迹般地吸引着他,让他再次体会到了不孤寂、空荡的仙生。
一直以来对他好像都没有说过感谢的话。
足底的疼痛刻骨铭心,宫观才发现他并没有把碎片取出来。他在无意识之下,把渣滓按入了皮肉,连筋带血,妄图清醒。
简繁之不懈地敲门:“师尊,我闻到了血味,可以进来吗。”
其实宫观锁不上门,简繁之站在外面完全是出于尊敬。
明明可以直接推门而入拽着自己的胳膊质问为什么这样努力让您活着,您却用这幅消极堕落的模样作回报的。
可惜,他的徒弟也是无情道。
他们永远都无法表达自己。
简繁之不再敲门,走进时目光似有所觉地落在书桌底下,双膝着地捧起宫观还算完整的左脚。
宫观仅剩的那点自尊在此刻也消失殆尽。
换做从前,他会把刀架在简繁之的脖颈上让他挺直脊梁,命他双膝离地,永不屈服。
可现在他做不到了,因为自己也是跪着的。
他没法再站起来了。
无论是他一塌糊涂的仙生,还是他自以为能延续的道。
他都没法再站起来了。
“师尊,疼吗。”
简繁之用灵力溶化取不出来的碎片,宫观从前不会因这种小伤感到疼痛,比起操纵无情剑的疼,这些都不能入他眼。
但是久不练剑之后,就是书页划破指尖,宫观都得怔愣许久。
原来自己也是怕疼的。
看来在时间的流逝中,他变得软弱了。
简繁之想把宫观抱出来,但越靠近,他就越往里退。
不知道哪里还有碎片,简繁之把书桌移开,单手穿过宫观的膝后,俯背把他扛在肩上,另一只空着的手慢悠悠地整理地上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