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之跟宫观诉说沧澜,描写得像一个乱世。
第二次仙魔之战折损了将近一半的仙族子弟,六位首徒身受重伤,其中两位命悬一线,生死未卜。简繁之被认定陨落,可能连无情山上的长明灯都灭了。
宫观看见简繁之胸膛上已无法消除的伤疤,说:“仙魔之战是怎样的呢。”
简繁之描写得很细很细,语气平静,却掩盖不住他那时的恐慌。
其实没有人不想躲起来,仙界大义在面对魔兽时如纸般苍白。他们颤栗不止的手连剑也握不紧,就被推到机渊,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尘土飞扬与水和面拍在每个人身上,覆满青苔、血藓,要吸干他们本就福薄的命。
昆仑首徒项脊轩对万年九尾妖狐,被贯穿胸膛,虽险胜,但无尽的伤痛永远也无法从他的昆仑剑上磨灭了;方丈首徒萧赢与天上盘桓的巨蝠妖斗了个你死我活,穷尽精气才堪堪把它封印,带回方丈关押;岱舆首徒韦曦薇和韦曦抟在不知拘魂鬼同死共生的情况下,犹能用双生剑同时捅穿它们的胸膛,虽灵魂有所减损,但无甚大碍;瀛洲首徒为精媚鬼所困,化为心上人如越关山般难被绞杀,最后力竭声嘶用洙雨琴活活打烂了精媚鬼的头颅;蓬莱首徒简繁之担起仙魔之战大任,以薄身独斗魔尊,一人之力拦下几乎与神并肩的魔物,甚至献祭了魔尊用灵丝把所有弟子的复还阵启动,把年华永远献给了沧澜,把生命永远留在了机渊。
第二次心魔劫和斩缘剑碎完完全全暴露出简繁之无情道的风雪。纵使他把自己伪装得再钢筋铁骨,他也始终有一条软肋刺穿心肺,每每拨动,便会发出琉珠坠地的声响。
宫观不知道三界竟然已如此千疮百孔,被简繁之十指交扣的手轻轻蹭他的手骨,以平稳他的呼吸。
“过去了对吗。”
“我不知道……”简繁之恐惧地畏缩着,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要把他吞噬掉,迎面是无尽的黑暗,而他连最信任的剑也失去了,仿佛告诉他什么都无法傍他身,他注定陷入可悲可叹的孤寂里:“师尊…大家活得那样艰难,求求您,不要想着归逝……”
宫观觉得简繁之好像误会了什么:“我没有……”
简繁之吻宫观的手背,吻得那般虔诚:“您厌恨我吗?”
宫观没有明白简繁之的意思,安静地看着他。
简繁之忽然吻上自己的脸颊,宫观猛然避开,头被护住才没有敲到塌边。
简繁之眉头紧皱,喉中发出低低的声音:“换一个人就好了吗?”
换一个人来延续您的生息,您就会乖乖愿意了吗?
如果是简化霖对您这般,您还会避开吗?
简繁之觉得宫观如果回答是,那他还不如前世就那样死去。那样孤独、冷隽地自刎于大雪中。至少满怀着毫无疑虑的爱;至少还没经历大彻大悟的磨难;至少没被温暖蛊惑,回头发现自己伶仃孤苦的一生那般可悲;至少师父看见他死在眼前,还会扑过来抱他。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他想弄丢也不是他想失去的,明明简繁之才是被抛下的那个啊。
宫观大抵明晰,同被拒绝就离得远远地要缩去角落的简繁之说:“我只是不想进行这种行为,与人无关。”
骗人。那你前世为何要吻我,之前也是,受伤的时候也是。是无法弃之不顾吗?即使是他这个孽徒?无论是谁,您都会为救奄奄一息而与他交缠吗?
宫观是一个纯正的无情道人,对于简繁之,很难恨他,但更难做到的是爱他。
简繁之在渴求他的爱吗。
“你是想我回应你吗?”
简繁之不知道,连自己的话语是不是借口也不知晓:“我只是不想您恨我。”
宫观伸手抓住他的被角,用力扯过来:“我不恨。”
至少此时此刻不恨。
“那您为何一直躲开我。”
宫观没有理由。
简繁之祈求他:“那不能留下来吗?”
宫观叹了口气:“睡吧。”
许是太久没像这般清醒着,同床共枕给人十分怪异之感,你会不禁想象自己以地为床以天为被,会想象比晚星更炽热的是不是枕边人的目光。
心绪会侵吞识海,它从不理会你想面对什么,一股脑把理智和情感杂糅着扔过来,扰乱你的睡眠。
宫观开口:“弟子入机渊一事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机渊一开五山会舟是照例,但经上届仙班一无所获来看,根本就不可能派那么多小辈去。
简繁之早有怀疑:“五山内部都出了问题,或多或少都与魔族有过联系。”
瀛洲是血缘,昆仑是私眷,蓬莱是魔诞,方丈、岱舆是屯扎。
“这绝对不会是巧合。”
宫观在简繁之手臂上画八卦阵,灵力上涌匡助占筮,显不出结果。
宫观无意识地咬着唇:“凡尘境从没有这般过,它起码会保证易法占筮……”
或许,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