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红雨起来时,外面天还没亮,雨似乎是停了,听不见雨声。
孟峄阳还没醒,她查看他胸口上的外伤,伤已好得差不多了,结痂都落了,露出新肉。可见冬草堂用了好药,孟拂霜虽然嘴上一百个不愿意给她处理私事,但还是给她稳稳妥妥地办了事。
案上放着截云剑,剑身被孟峄阳的外袍盖住了,只露出末尾的一点剑鞘。这比她料想的要棘手,可能到今日她才算是对孟峄阳这事儿起了后悔的心思,见不得台面的开始,只会有见不得台面的结束,这个道理孟峄阳不懂,她懂,但是昨晚她说不出口。
她坐着发了会儿愣,觉出冷了,披起衣裳点了灯。桌上摆有笔墨,她开始写一封信。日光渐渐透进窗子,她开窗透气,一阵风吹进来,灯就灭了。
孟峄阳在此时醒来,她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系腰带。她把瓷瓶放在案上,道:“这是下个月秋水毒的解药。”
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模样,他的秋水毒还在,眼前的女人照例发给他解药,孟峄阳等不到他要的答案,也得不到解脱。替他报仇就像是孟红雨心血来潮往湖里丢的一颗石子,石子沉底了,她自己也不会在乎。于是他也不在乎了,麻木地接受这原封不动的一切,孟红雨要他今日就启程去南山岛送信,他也不问什么,只嗯了一声,只在孟红雨从那堆衣物中抽出截云剑时有了反应。
“我拿截云剑有用,”孟红雨撂下这句话就走,“你去庄里再拿一把佩剑罢。”
门响了几声,房内又只剩他一个人。这是孟红雨的卧房,四角都简洁得过分。他在床上躺着,太阳早已升起,墙壁上透出暖色的窗户影子,可他还是冷,缩在被子里取暖,闻见床榻上孟红雨的气息,觉得那气息也是冷的,她停留在三个月前的冬天,身上都是雪。
孟红雨摸了摸截云剑,剑鞘上两颗翡翠发凉,雕刻的棱角也钝了,在日光下乍一看还是光洁如新,可她知道,这剑已经旧了,连铁匠都说,再好的剑磋磨久了也不复当初。明月庄里有回廊上的飞檐角塌了,瓦片碎了一地,没人收拾,就这么摊在土里。她独自一人在回廊里走,没遇见什么人,庄主和乾楼主不在,只望见坤楼主一人留在湖心亭里。
她摇了船过去,孟竹云听见桨声,从繁复的账本里抬起头,冷声问她:“什么事?”
孟红雨拱手道:“我想见冬堂主,请坤楼主应允。”
坤楼主没应声,提笔蘸了蘸墨。她在账本上勾画,晾了孟红雨一会儿,才说:“你想起来问我了?你还记得我是坤楼主?”
“秋华堂对您从无不敬。”
“秋华堂是秋华堂,你是你,”孟竹云在算盘上拨弄,“你想取代我没那么容易。”
孟红雨几乎觉得好笑:“我从无此意。”
坤楼主嗤了一声,像是不信。她拨完珠子记了几笔,道:“你问错人了,要见孟筇竹,你还是自己问庄主。”
孟红雨道了声是,转身便走。坤楼主突然开口:“你仗着庄主信任你,就这样目中无人么?”
孟竹云年长自己许多,听说还没有明月庄时,她便和孟长肃一起跟着庄主,堪比家臣。明月庄建成之后,孟长肃任乾楼主管春夏二堂,孟竹云任坤楼主管秋冬二堂,庄内钱粮之事也由她理事,可以称得上大权在握。孟红雨回身看她,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平白无故地争执什么尊卑礼数,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坤楼主说的那个意思。她反问坤楼主:“你说庄主信任我,你说他为什么信任我?”
孟竹云道:“自然你有你的本事,我是不知道的。”
孟红雨把秋华堂堂主的铁牌扔在她的案上。孟竹云按着那铁牌站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师兄死了我才当的秋华堂堂主,你要是这么在意,我不当便是了,”孟红雨不要那牌子了,直接跃上船,“我不在意当堂主当楼主还是就是个弟子,你说庄主信任我,因为他知道我这么多年只是想给师兄报仇,没有别的心思,更没有二心。你是庄主的心腹,如此猜忌,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庄主?”
湖水一圈圈地荡出波纹,孟红雨摇桨便走,身后没有人追上来,追上来也不值得当回事。自从她知道孟筇竹就是杨枢,便觉得他过往鬼话连篇,可他嗤笑孟竹云是个草包,这是句实打实的话。
她回房里收拾细软银票,孟峄阳已经走了。走了便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