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过,水面挡开波纹,光也在摇晃。
“你若是只兽,那必然是只狐狸。”谢鸿影只当她在玩笑,“而且……定是只很贪吃的狐狸。”
胡如玉眼神闪了闪,刚要开口,却听‘扑通’一声,有什么落进水中。
“我的发簪!”她惊呼一声,接着不等谢鸿影反应,就一翻身跳入水中,整个人钻进水底,只有几缕发丝浮在水面。
谢鸿影没来得及阻拦,水花溅上他衣摆,留下一片湿痕。
须臾,胡如玉从水中冒出来,浑身湿透,长发水藻般卷在颈侧肩头。她一手握着发簪,另一手伸向谢鸿影:“师兄,水底好多青苔,打滑,拉我一把。”
“花招。”谢鸿影稍稍勾唇,不动如山,“以你的修为,想从这水塘里出来不过动动手指的事,还需要我帮你?”
胡如玉弯了弯眼睛,不辩驳也不动,执拗地朝谢鸿影伸着手。指尖的水珠滑过指节,滑过腕骨,顺着小臂落入水面,惊起一片片涟漪。
谢鸿影无奈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她的,刚要使力,却被猛地一拉,整个人跌入水中。
‘哗啦’一声碎响,水花高高飞起又落下,砸得岸边草叶颤颤巍巍。
“我就知道……”谢鸿影自水中站稳,拂去满脸的水渍,“刚说你像小兽,你便不做人事了。”
胡如玉笑眼弯弯,像极了狐狸饱餐后的餍足模样:“玩水嘛,师兄,这水冰冰凉,多舒服呀。”
谢鸿影低头看了眼湿透的衣裳,乱了的湿发坠下来贴在他脸侧,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太不体面了,我此生都不曾有过这么形容狼藉的时候。”他皱着眉,“你自己玩吧,我先上……”
话未说完,没在水面下的手便被胡如玉握住:“不体面又如何?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痛苦、你的折磨,正是因为你对自己要求太多?”
谢鸿影一怔。水流冰凉,握住他的手指却滚烫,像烈日落进水中。
“遇见水就玩儿,遇见太阳就晒,遇见好吃的就吃,直到吃不下为止。”胡如玉语气淡淡,像是在说无人不晓的常识:“为过去自责有何用?过往旧事无法转圜,既然改变不了,那何必去想,何必留恋?生而为人,若连让自己快活都做不到,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她的话太直白,谢鸿影一时竟有些出神。愣怔片刻后,他突然笑了,从轻笑到大笑,水波随着他的笑声一圈圈震荡开来。
胡如玉不解:“傻啦?你笑什么……唔啊!你泼我!”
“玩水啊,”谢鸿影猛地抬手,扬起一大捧湖水泼向胡如玉,“既然已经湿了,那就彻底湿透……啊,凉!”
胡如玉接连撩起湖水洒向谢鸿影,后者躲闪不及,被浇了满头满脸,发冠也在嬉闹间松脱,乌发散落水面,随着水波荡漾开来。
两人发丝逐渐缠绕一处,一深一浅,像乌云与阳光的交织。
林间好一阵喧闹,直至正午,两人才停下,坐在湖边歇息。胡如玉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谢鸿影端坐在一旁。
他湿透的衣裳头发已经用净水决烘干,但衣摆还带着明显的褶皱,随意挽起的发冠也有些凌乱,与平日端方持重的模样大不相同。方才玩水时的肆意笑容已经散去,谢鸿影眼中再次泛起郁色。
“我找不到目标了,”他自言自语般开口,“我活着……好像没有意义了。”
“大多人都是这样的呀。波澜壮阔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平淡度日才是常态。”
胡如玉抬手挡住阳光,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谢鸿影,“‘活着的意义’这种东西,就像山林中的野兔,若要去找,是决计找不到的。若在山林里躺着晒太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跳到你眼前了。”
说着,她抬手点了点谢鸿影眉心:“别急啊,师兄,耐心等等吧。”
谢鸿影条件反射地想躲,可泡过水的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任由胡如玉的手指点在眉间。沐浴着阳光的指尖干燥温热,在肌肤上留下久久不散的触感,像是印下了某种烙痕。
沉默片刻后,他转换话题:“你之前说……你小时候时常玩水,那你母亲,不管束你么?”
“不管呀。”胡如玉眼睛亮晶晶的,“我娘会和我一起玩水,她可喜欢玩水了。她还喜欢爬树,总带我去爬林子里最高的那棵树,她喜欢在上头看日出。我不擅爬树,总摔得灰头土脸,有一次摔断了腿,她才不再带我爬了。”
“和你一起玩水?还带你一起爬树?”谢鸿影有些不可置信:“这……这样的母亲,我从未见过,真是……”
“她是最好的娘!”胡如玉立即反驳,随即眼神又暗下来:“但后来她……总之,后来我便被另一个人收养了。他对我很好,给我吃的,教我功法,但是……”
见提及她伤心事,谢鸿影默了片刻才出声:“从前似乎听你提过,那人说你功法有缺无法弥补,只能每隔三月找他压制修补,否则便会失控发狂。但自从修炼了师尊给你的心法之后,这件事不攻自破,也就是说……”
“他骗我。”胡如玉接话,“就像师尊说的,我是他放出来的风筝,所谓‘功法有缺’便是他手中的风筝线。”
林间忽地静了,晴空恰好游过一朵云,将阳光遮了个干干净净。
“那……他会来找你么?”
“……我不知道。”
浮云游散,日光重归,但两人脸上都没再轻松起来。胡如玉率先翻身坐起,随手挽起脑后长发,满不在乎地扑了扑遍布皱褶的衣摆:“不管了。走吧,我想回去了。”
谢鸿影点点头起身,使了个净尘决弹去自己和胡如玉身上的草渍泥斑,“回去吧。若再不回,师尊真要来找了。”
两人离开,林间彻底安静下来。一只灰毛野兔从灌木中探出脑袋,左右嗅嗅,血红的眼睛带着说不出的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