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倏忽间站起身来,方才仅存的骄傲在一瞬间被尽数撕碎:“你、你……”
沈惊鹤刹那间顿住了。
父母之间恶劣到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关系就这么被剖开,血淋淋的一片,摆在了他的眼前。
沈时明与沈夫人虽说平时的矛盾和摩擦也并不少,但两人从未在明面上如此不留情,沈惊鹤竟然有几分不真实感。
沈时明点点头:“对。”他复又望向病床上表面上是观众,实则是一切源头的主角的林小姐,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
林小姐状似善解人意的一笑,离开时还不忘关上了门。
而沈时明的这番举动也烧尽了沈夫人的最后的忍耐,她一指旁边的沈惊鹤:“他还在这呢!你不怕影响到他高考了?你不怕他丢你脸了?”
“是你叫他来的。”沈时明冷冷道。
沈夫人忽然将一旁桌柜上的东西都尽数扫了下去,摔在地上的玻璃花瓶发出刺耳的响声。
沈时明对此并无意外,微微拧了拧眉:“你好歹也是徐家的小姐,曾经名校里的教授,现在这样……”
他的话戛然而止。
——沈夫人不知何时攥了一片玻璃碎片在手上,此时那碎片正在她的腕前,似乎有细细密密的血珠染红了碎片。
沈时明的语气不得不缓了几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极端。”
他又转向沈惊鹤,眼中满是“劝她几句”。
沈惊鹤张了张,滞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别伤自己。”
他现在年纪还是太轻了。
要是换了六七年后,他便会说:“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何必这么极端?”
但是后来,他也说不出这些话了。
沈时明估计也心知沈惊鹤是动摇不了沈夫人一点,便站起了身,尽量放轻了语气:“水如,你真的没必要……”
沈夫人没说什么,手上碎片还刺在皮肉中,神色决然,似是孤注一掷般。
沈惊鹤稍稍回过了些许神智,正欲按下病床边的呼铃,忽然下意识偏头望向了沈夫人。
下一刻,他的瞳孔极速缩小!
血珠飞溅!
在刺耳的响铃声中,医护人员闯进病房,而沈惊鹤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
按理说,血应该是顺着碎片一串串落下的。
但沈夫人动作太快,太狠厉,血珠直接溅到了各处。
约莫半晌,沈惊鹤抬手抚了抚脸。
是沈夫人腕上的血么?他想。
“沈惊鹤,你先看着她吧,等她醒了后好好和她说说,别让她再做这种不恰当的事了。我去拿点东西。”
沈惊鹤对这一段话置若未闻,他抬起幽深的眼睛,眸中满是疲倦。
“我想回学校。”他开口道。
沈时明一愣,近乎打量的眼神落在了沈惊鹤身上。
不过他并没多说话,只微一领首:“那好。不过你再照看她一会,等外婆家的人来了再走好吗?”
沈惊鹤阖眼,点了点头。
他也快十七岁了,过十六载春秋,可不论是母亲那边的亲戚,抑或是父亲那边的亲戚,都鲜少有往来,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有多少个表弟堂姐。
仔细想来,他似乎从未在生活留下过什么痕迹。
刚才的兵荒马乱过后,楼层之间又归于一片安静,沈惊鹤耳边是输液瓶循环住复的滴嗒声。
他不喜欢医院冰冷毫无人情味的装修。
但其实好好数一数,因为没有可留念回忆的人,他也没有喜欢的地方。
耳边不知滴嗒了多久,终于有了不同的声响。
“咔咔”两声,门把手被拧动,来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因为保养甚好,所以看起来才五十多岁,满身贵气的妇人。
她眼珠转动了两番,望向了沈夫人,眼眶止不住有些通红。
沈惊鹤起身,礼貌地唤道:“外婆。”
妇人极细微的一愣,不过旋即又一点头:“你是水如的孩子吧?水如现在,唉……”
她不认识我。对沈夫人这个女儿估计也不大重视。
沈惊鹤心思很密,但虽是这样想的,面上还是莞尔的笑:“您既然来了,那我先回学校了。”
妇人夸了句:“这么注重学习的孩子少见了。”
沈惊鹤但笑不语。
好歹那里还有点人情味。
沈惊鹤头靠在后座上,一盏盏的路灯打在他日渐俊美的五官上。
他瞥眼望向窗外重重掠过的商铺树影,忽然启唇:“请停一下,我下去买点东西。”
“哎,三样,给我两张纸。”
罗三祥一抬头,猝然一惊,揶揄道:“深子,你刚飞去非州挖煤了?”
路鹤深一哂,拿过纸后拧开水杯来用水打湿了,擦了擦手指:“唉,我刚从山西黑心煤老板那逃回来,不要再提煤这个字了。我尺子呢?”
“月亮那。月亮记得精准暴了深子头哈。”
刘岳亮手上捻着把三角尺,似乎是在询问其意见。
路鹤深皮笑肉不笑:“我这还有点没扔的铅笔灰,你想体验一下去挖煤的快乐吗?”
刘岳亮闻言当既色变,手中的三角尺顿时成了烫手山芋:“你要敢泼咱今天就不共戴天了!”
路鹤深如胜利者状将尺子平铺在画纸上,几下把画好的像给撕了下来,随后扔——放进了沈惊鹤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