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了片刻,国王转过头,把王冠戴回头顶,神情凝重,“鲜花广场。你是说第三骑士团。”
这次他没有得到回答。
国王以为这是默认了,咬了咬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有罪,当诛。”
苍老的叹息过后,是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你被蒙蔽了。”
国王退后两步,不再疑神疑鬼,正色说:“我是光明化身,怎么会被蒙蔽?”
咔嗒一声,他用拇指弹开随身短刀的刀鞘:“对,证据是捏造的,口供是因为精神控制。”
国王的声音不可一世:“他们人数不多,却把持了帝国的经济命脉。贸易、国库、税收渐渐被他们操控,再加上他们的声誉……继续下去会怎么样?”
刀尖凝聚出一个灿烂的光点,如同微缩的太阳,仿佛能把冤魂斩尽:“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帝国,为了光明的未来。”
许久,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正义,何来光明。”
国王嗤笑一声:“光明即是正义。”
收剑回鞘,国王摘下王冠,上面已经没有黑气了。他再次回到试炼官身边:“黑暗散去了,试炼继续?”
让国王大为意外的是,下一刻,幽灵身上的光芒尽数消失,周围再次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藏在洞穴岩壁中的埃兰警铃大作,危险正从三个方向朝他逼近。
应激释放的感知中,危险既非活物,又非不死生物,是埃兰不曾知晓的未知存在,明确的是毫无收敛的杀意。
火光电石之间,埃兰只对尤金二世的幽灵下达了“休眠”一个指令,立刻乘骑鲨鱼骨离开。
不辨方向地逃了数公里后,危险的感觉才逐渐消失,鲨鱼骨钻出地面,停靠在密林深处。
埃兰再次踏上地面,摇摇晃晃地扶着一棵粗壮的树干,强忍着睡意,再次感知来时的方向,没有新的危险出现,他暂时安全。
没想到操控前教宗的幽灵会如此耗费巫妖之力。
先前在光明主神殿的时候,光明祭司们顷刻间就把他用来制造骚乱的恶灵清理地干干净净。
然而,在他的感知中仍有一个幽灵没被净化,孤零零地停留在主神殿后方的祈祷室里,与一座三人高的雕像遥遥相对。
奇怪的是,祈祷室内的祭司们来来往往,似乎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他集中精力感知这个幽灵的轮廓形象,很好,是一位光明祭司,省得他再去特意寻找了。
到了神庙外后,他把幽灵召唤过来,这才发现这个幽灵的不同之处。
这个幽灵没有自主意识,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个被精心保养的尸体,只保留了幽灵的躯壳。
埃兰试着让他说话和行动,起初执行得死板僵硬,随着他投入的力量增多才逐渐好转。
他不知道光明试炼的过程,为了让国王说心里话,他完全照搬了守护试炼的仪式,现在看起来他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听到尤金二世的名字,连他自己都惊讶了一下,虽然一次都没见过真人,可在他的整个童年时代执掌教会的,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前教宗。
当他提到有关“光明”的句子时,巫妖之力源源不断被吸走。
如果就此放弃,功亏一篑。
他坚持住了,赶在力量耗尽之前躲开了未知的威胁。
洞穴之中。
温暖明亮的光芒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光源是国王手指上多出来的一枚宝石戒指。
一个身材匀称而精瘦的黑衣人躬身立在国王面前,带着些许自责的平板声音从黑色面具后传来:“陛下,找到这里花了点时间,您没受伤吧。”
国王消失了二十分钟三十七秒,作为暗卫的他才找到正确的位置,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失职了。
不是找不到,而是没想到。
一开始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猎物身上了,随时准备挡开扑来的利爪。
意外的强光来自马匹脖子上套着的夜明石,蕴含魔力的坚硬晶石被某种怪力捣碎,发出剧烈的强光。
国王突然消失了。
他在数秒内就搜索了方圆一千米的范围,发现没有之后立刻通知手下检查传送技能的痕迹,忙了一阵居然也没有收获,这才尝试着搜查地底,结果来晚一步。
周围一团漆黑,他把发光戒指还给国王——国王说戴着满手戒指不方便拉弓放箭,进入猎场前一股脑塞给他了。
劳里十四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左右张望着问:“杜卡斯,看到幽灵了吗?尤金二世的幽灵哪去了?”
杜卡斯直起身子:“三秒之前的确有一个幽灵在这里,现在已经感知不到了。是尤金二世阁下?”
不见了?
劳里十四想了想,瞪视着暗卫:“你来的时候难道没有收敛灵性?”
暗卫低头:“是。必须对危险源进行威慑。”
“一个幽灵有什么危险?我们不是在好端端地谈话吗?”国王握拳敲了一下杜卡斯的脑袋。
算了,整个杜卡斯家族——光明第一分团,从来只为他一人的安全负责,实行威慑无可厚非。
劳里十四尽量收起怒气,想到好不容易触发的奇遇就这么中断了,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下次再遇到那位幽灵前辈,记得收敛灵性。”
“是。”
……
安全了。
未知的力量连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了,埃兰再也坚持不住,直接朝前栽倒在草地上。
穿透浓密枝叶的阳光逐渐改变方向,短暂的夕阳落幕,半圆的银月东升。
草叶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金色的前爪踏入密林,美丽的金狮用湿漉漉的鼻子左右嗅了嗅陈旧的面甲。
随后,它轻轻张嘴,像叼起幼崽一样叼起这个“人类”的后颈。
意想不到的重量让它差点松口,好在它的力气不小,足够把这个“人类”带走。
沿着东南方向,它一路跑到了猎场边界的石墙,熟练地登上垫脚的粗壮树枝,翻了出去。
猎场之外是平缓的山坡,山坡上没有参天大树,只有碗口粗细的小树肆意生长,地面上偶尔露出褪色的布料,废弃的绳索等杂乱的东西。
找到一块空地后,金狮甩头,将“人类”甩在背上。
随后它俯身趴下,闭目养神。
月光照在一人一狮身上,两个钟头悄悄滑走。
另一头和它几乎一模一样的狮子出现在山坡下,无声走了过来,微风无法吹动它蓬松茂盛的鬃毛——它是半透明的。
打盹的金狮感觉到了什么,抖抖耳朵直起上身。
与此同时,一只有着漂亮弯嘴的大鸟从半空出现,无声扑闪着双翅降落,悬停在金狮的头顶,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金狮环抱的“人类”,歪着头像是在思考。
金狮扭头,侧耳倾听猎场里隐约传来的啾啾声。
是快乐的肥啾。
肥啾不知道主人为何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他很高兴主人能回森林来看看。
它倒着飞出石墙,带主人看它的朋友。
朋友们和它一样都不再送信了,时常在森林里游荡、发呆,偶尔碰头。
米耀不讨厌这只他一出现就缠着他不放的小灵鸟,任由它在自己身边乱飞。
半是因为想起来一点和这座森林有关的记忆,半是被小鸟催促,他来到了这里。
金色的狮子,很少见,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灵体状态的另一个狮子甩着尾巴凑近他,鹦鹉从金狮头顶飞离,一点也不见外地落在他肩膀上。
他看向金狮的肚子,谁躺在那里睡觉。
一只圆滚滚的熊类幽灵从石墙边缘探出脑袋,灵活地挪动到他身后,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腿脚。
更多的回忆涌上来,难言的亲切感在他周身蔓延。
月光下,靠着狮子的人翻了个身。
那人的状态非常特殊,全身上下包括衣服,像是用一种半流动的晶莹材料塑成,淡银色,仿佛月光凝成的琥珀。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头发蓬松柔软,小脸浑圆,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被包裹在精致厚实的衣料中,呼吸时发出小小的声音。
米耀情不自禁地坐到他身边,背后的金狮散发着融融的暖意,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下雪了。
一些蓝色的花瓣凭空出现,凝成一层实体,覆盖住灵体的最外侧。
他伸手,挡住将要落在孩子额头上的第一片雪花,六瓣晶体融进手掌,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