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如阴天的巍峨城堡，坐落在普罗城平缓的山丘已逾千年，风雨侵蚀的痕迹为高低错落的城堡塔楼添上时光的厚重感。

三百年前，这座城堡被选为第三骑士团总部。自那以后，一道道不同功效的结界被设立在城堡内外。特定条件下，这些结界能变换出奇异的纹理和光彩，激发出神秘的魔法气息。

此刻，城墙和塔楼的影像如海市蜃楼般浮动，却不是因为结界，而是因为水。

全身银甲的埃兰正站在护城河底，抬头仰望。

离开墓园后，埃兰立刻收到总事务官加蒙德的提醒：普罗城的裁判团如今正在大肆搜捕逃脱的骑士，光明教会也陆续派出几批光明祭祀协助抓捕，这些祭祀在侦测和净化邪异方面非常专业。

这些情报是作为亡灵的加蒙德在神殿里收集的，如今他们都属于邪异的范畴，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很可能被光明神职人员感知到。

埃兰选择走水路，确切的说，是潜入地下水系，加蒙德往返地上地下为他指引方向。

他们花费一个小时回到总部，这里已经被裁判团占领，他们只能在护城河底部观望。

加蒙德端端正正浮在大团长身后，表情庄重，只有两个黑眼圈包裹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小哀怨。

还想着一直跟着大团长，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丢下了。大团长要离开普罗城，真的不能带上他吗？他多想鞍前马后，负责大团长饮食起居啊，不过，不死生物似乎并不需要饮食起居。

好吧，他真的不能一起去。大团长给他的任务都快堆成小山了，包括但不限于整理遇害者名单及家属信息，盯紧裁判团动向，联系本地魔女集会，收集本地幽灵情报……这些任务多而繁杂，加蒙德揉揉眉心，心想他大概还应付得来。

但还有些任务，比如说清点骑士团资产的来龙去脉，跟进合作商情况等，这些他可不擅长啊。小丑的声音在心里哀嚎：铜板，银叶，金豆，谁都行，快来拯救他于水火！

加蒙德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答应大团长的时候，用的是标准的微笑鞠躬行礼，离生前的劳模事务官就差一身燕尾服打扮了。

埃兰放心点头，看着加蒙德骄傲的态度，仿佛在说，事务官就是如此，任劳任怨。

一阵微弱的雨点弄散了城堡的影像，埃兰收回目光，转身与加蒙德告别：“一旦暴露身份，等于陷入灾祸，自身安全排在第一位，等我回来。”

“是。”小丑认真回答。幽灵不用吃饭睡觉，工作时间又变多了呢，开心！

加蒙德目送大团长沿着护城河离开。埃兰此次出行的目的，是要破译契约卷轴上的内容，这段时间卷轴一直缠在脊椎骨上，一刻也没离开他。

他必须自己想办法尽快破译，神出鬼没的死神等不着，也没有义务讲解冗长的契约内容。

天蒙蒙亮的时候，埃兰沿着地下河，抵达城墙的位置，停了下来。他突然想起这里还设有几道结界，这些结界不会攻击他，但会记录下不死生物通过的影像。

这些影像会暴露他的移动方式，被发现以后河道就不再安全。

这些影像会被谁看到呢？已经没有守护骑士了，裁判团不大可能接管这些结界，光明骑士也不会，他们会使用新的拦截办法，太阳下的骑士也不会很快想起阴暗的地下。

埃兰不再犹豫，往前跨出一步，让他诧异的是，结界自动往两侧轻轻分开，直接放他通过了。这些结界认得他，还把他当做从前一样。他自认为在结界方面造诣不错，但眼下的识别原理令他费解。

出了普罗城，帝国往南大片领土都属于普罗泰行省，大大小小的城市由城墙围拢，城墙外是村镇、田地和旷野。

埃兰陆续走访了几个不同城市的地下黑市，这些黑暗夹缝里的生意，几乎都是为了满足有钱人的特殊需求，而这些有钱人大多也只是普通人，涉及邪恶法术的极少。

唯一的收获是，他在不同的地方出售了身上的秘银盔甲，全部换成了金币，总共五百多枚。秘银盔甲当然比他所获得的金币值钱得多，凑成完整一套价值超过五千，但他没有渠道，黑心商人对来路不明的东西又压价得厉害。

埃兰有些窝火，他一个邪恶种族成员，为什么不在黑市直接抢钱呢？如果副团长在，一定会嘲笑他的刻板吧。

看着自己换上的衣服和斗篷，不知不觉，他已经伪装得像正常人类一样了。那些金币填充了衣服的空间，沉甸甸地，像他的血肉。

他隐隐知道，最终还是不得不去那个地方。

那个暗无天日，怪物与邪恶栖身的场所——终末之地。

远离普罗城后，埃兰不再走水路，改乘快马日夜不停，花了一周时间一路往南，抵达了行省的最南端，也即大陆的最南端，终末山脉。

终末山脉由暗红色的土石构建，绵长无终，山脉周围数里荒无人烟，只有满目破碎的嶙峋怪石。

他曾经来过地下城两次，最后一次还是数年前，记忆有些模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通往地下的入口。

入口毫不起眼，被荒草遮住大半，里面黑漆漆一片。他依稀记得下面的路蜿蜒曲折，马匹无法通行，于是把马放了，独自走进去。

咣当。

他的头撞在了看不见的结界上。

他揉了揉头，回想了一阵，才恍然想起，为了防止地下城的怪物跑出来，历代守护骑士都会维护这里的结界。在他当大团长期间，这里的结界一直由第一分团长狮心负责，两三年才加固一次，从没出过什么事，在报告里甚至不值一提。

这里的结界显然不认识他。这才正常，是普罗城的结界过于奇特了。

现在的他，无法使用任何结界之力。他沿着山脉边缘，又找了几个黑漆的洞穴，全都下不去。

他有点烦躁，又突然有点骄傲。

没办法，只有等待，地下城并非真的与世隔绝，几百年来一直如此。

天黑之后，星星点点的一串火光由远及近，格外容易被发现。埃兰潜行过去，尾随起点着火把的队伍。

队伍共有三辆马车，都没有顶棚，只有藤条织的大笼子。一车装着哼哧哼哧的活猪，一车装着咯咯叫的活鸡，最后一辆车堆满了布袋子和木桶。三个车夫赶车，一个小贩打扮的男人坐着打瞌睡。

埃兰敏锐的感知力立刻发觉，布袋子不只装有食物，还有几个活人被装在里面，像是昏迷了，还有呼吸。

队伍在一处凹陷的山脚停下，小贩下了车，扣了扣结界，一个人从结界后的黑暗中现身，像是从黑暗的海面上浮了出来。

来人身着皮甲、身材高大健硕，四五十岁，剃着光头。小贩和光头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数出一把金币交给对方。

光头收好钱转身，双手扶着结界，淡淡的灰色光芒把一小块结界照亮，于此同时，黑色的咒文开始爬上光头的脖子、侧脸，往头顶爬去。

埃兰心中一震，这些符文与裁判团用在他身上的不同，每一个符号整齐干净，组合在一起也不能完全压制住法力。这些符文主要的作用是标记，标记曾经犯了罪的守护骑士或祭祀，或者那些背誓的自由结界师。这些人可以统称为背誓者，他们背弃了守护神，或者自己曾立下的誓言。

几分钟以后，结界扯开一个大口子，跳动的火光从里往外映出，小贩大声吆喝着让马车进去。

埃兰不再观察等待，直接从藏身处踱步过来，不出所料，一把被光头拦下。

背誓者扭头问小贩：“一起的？怎么多了一个。”

埃兰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下子想不起来，他的声音也没有提供更多线索。

光头问完，转过头盯着埃兰，似乎感知到眼前这个魔法师打扮的人有些异样。

小贩匆忙回头，嚷嚷着撇清关系，消失在地下，马车夫们载着空车原路返回，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走远。

结界在背誓者身后合拢，火光被黑暗吞噬。背誓者的黑眼睛里晃着极淡的月光，他背靠山墙，环抱双臂，冷冷说：

“通行许可，外加十五金币。”

通行许可？埃兰头一次听说还需要这种东西。地下城一向混乱无章，难道如今有了管理者？他对情报的疏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没有许可。”埃兰回应。

背誓者听到这个声音，深深皱起眉头，盯着奇怪的魔法师，缓缓开口：“二百金币。”

“二十。”埃兰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