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水中冒出的蛇头生有赤红双目，鳞片拖在泥潭上，一丝淤泥都没有沾染上，反而像是火焰淬取后的神兵，如扇大小的云纹，墨玉一般光华绚丽。

“在这种地方还能不落泥淖，不惹尘埃，可见修行不低了。”苏春稠赞许慨叹。

祖师爷残念：“满身清气盈，虽为妖，确无恶性。”

这俩人一前一后搭腔太厉害，李不寻忍不住插话。

“这身鳞片……”

李不寻停顿一下，发表自己的评价，说到一半眼睛都清澈了，“应该能值大钱吧？”

祖师爷残念扭头看他，眼中的震惊不解与一丝丝的嫌弃已经瞒不过李不寻了，他甚至还下意识向离他更远的方向走了几步，像是划清界限。

就连那只缓缓游曳的大蛇都好似听明白了，竟然也停了下来。

“不是给过你金子了！”苏春稠哭笑不得，“当心贪得无厌，触怒神灵！”

“我眼前不就有两个神仙嘛，一个真神，一个半仙，触怒你们了？”

“不是我们。”苏春稠摇头，指给他看，“抬头看，这条蛇和寻常的蛇有什么不同？它像什么？”

黑蛇额头两侧鼓了两个小包，仔细看，还将蛇头上的鳞片顶起来一部分，像是牛羊或是幼鹿即将长出的犄角。

蛇身、鱼鳞、鹿角，唯独腹部还贴着黑水逶迤而行，没有生出爪子。

“像一条——龙！”

苏春稠：“像龙，还不是龙。螣蛇水虺，长蛟化龙，它如今便是到了化龙期，造化非凡，焉知没有腾龙九霄之日？龙神乃是自然之子，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将要化龙的长蛟自然听得懂人话，它傲慢的仰起头，就算是夸赞，但该死的人还是不能活！它甩着尾巴，掀起狂澜，百丈高的水墙倾倒下来，宛如天幕倾颓，不比巨石坍塌的威力小。

那一抹残念身先士卒，提剑横斩，他斩水幕，天却被斩成了两半。黑水迸溅如燎原星火，他的木剑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然毫发无损。

长蛟仰天嘶鸣钻入黑潭中，水面波痕时浅时深，伺机偷袭。

苏春稠引月华为霜，剑尖点水，霜花自剑端向一片荒芜蔓延，冰雪如镜，黑潭乍明，仿佛这里千年万年都是冰霜笼罩之地。黑蛟在沉重的冰层下游走，振碎的冰碴子宛如刺向白月的冰箭。

白月在天，再抬头看时，这轮月自上弦半弧横断，月华间横亘这一条指尖宽的横线。

一剑斩月华，仙人尽低眉。

李不寻看愣了，那些插科打诨的言论说不出口。只知道一件事，无论过去现在，她都对他手下留情了，而他太弱了。

战死的辛羿有箭无虚发的长弓，是古西越的第一战士；老死的李衍半步登天，是灭万法的最后一位人间仙人。在他们这里，他那点画符列阵的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

他原还以为自己很不错呢，能和那俩人比一比呢。

“小心！”

冰下游曳起伏的黑蛟已悄然到了李不寻身后，苏春稠余光瞥见他发愣，赶忙喊他，不慎疏忽了剑下冰花。黑蛇快速从冰下挣脱，如箭冰刃擦着李不寻的脖颈，他微微偏头，避开要害，还是留下一道血痕。

冰凉刺痛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摸上去，大概没什么大碍，但疾步走来的苏春稠并不这样认为。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她说着还伸手要看他的伤势，人族的脖颈可以说是他们的要害，一个说不好就会送了性命。

李不寻推开她，看向祖师爷，三人中只有他在黑蛟手上吃了亏，他闷闷不乐道：“没事。”

苏春稠定心，还是说：“你和他先走吧，这里交给我。”

李不寻摇头拒绝。

苏春稠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事实。

“说实话，你太弱了。也许人族成长到有了九天揽明月，深渊捕长鲸的本事，但你单个人的力量依然弱小。”

“我只是一时不防……”

“李道安，”苏春稠喊他大名，顿了很久才说，“你太弱了，生死搏斗之间，我忍不住要分神救你。”

李不寻沉默不言，他没办法反驳这番话。

“你们俩都走。”

另一个不过是区区一抹残念，竟也保留了原主的倔脾气，寸步不让。

苏春稠头痛一般扶额自嘲笑道：“我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神女了，好不容易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定然要好好珍惜。人间逍遥无穷，我断不会学那青女和余负冰，你们信我，我绝不会此时死在这里。”

李不寻不可能相信，他的心在动摇，她都这么说了，相信她吧，可脚好像钉在原地一样无法挪动分毫。

祖师爷残念静静听着这两人的互不相让，并不参与其中，他在等一个人的到来，打破这个僵局。

“爹，阿苏姐姐！”人还未到，泪滴先坠，哭腔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