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温和的笑终于挂不住,冷冷道:“……这话玄就当成恭维了。”
程素朝感叹一句:“又变回去了。”
“闲话休提,安静点。”
她不以为意:“闲人不该听闲话?为何执着帮我这个忙?”
谢辞玄有些意外,这会儿对他倒是一点规矩都不讲究了,似乎也不怎么怕了。
“你要听真话吗?程泠月,或者说程素朝。”
“那当然,听假话挺没意思的。”程素朝点头,谢辞玄这个眼高于顶的世子看上去嘴上不饶人,但人还蛮义气的,大概是听了芳菲的嘱托吧,便冒险带她出宫透透气。
也该透气了,再不透气,她真的要憋死在那皇宫里了。
或者这个狭窄的马车也要比那皇宫来得舒坦,什么都不用想,走到哪里便在哪里停下。
要是这个马车只坐了自己一个人,不那么尴尬就更好了。
谢辞玄沉默片刻,眼瞳微动,慢慢道:“因为,你看上去快死了。”
程素朝怔了一下,笑着问:“有这么明显吗?”
他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才接着往下说:“人做不到两全,你在强求自己,于是,快将自己耗死了。”
“最开始,你不欲给其他人添乱,或者说确实走投无路,进而选择踏上裴之彻那条船。裴之彻保你,你与谢煜才得以安生,如今谢煜羽翼丰满,他若斗赢,却不一定会饶过裴之彻。你左右不了他们,偏偏一个都舍不下。”
程素朝低头,垂着眼帘:“是我仍旧太过天真了。”
裴之彻和谢煜之间的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他们之间也试探过不止一回。
“感情无法真正牵制一个人,你若想解此局,只有坐到最高的那个位子上。可你偏偏选择了逃避,很符合你的性子,但太优柔寡断,对自己过于不是什么好事。”
“世子殿下如何断定,当我真正接触权势那东西后,还会是我呢?”她轻叹一声,也不是没有想过,利用手头上的一切,可纵然成了,自己成了能主宰他们性命之人,到那时,又还会放过他们吗?
“我也尝试过,冷眼旁观,看鹬蚌相争,在权欲漩涡中独善其身,可人总归是能看见的,忽视不了。”
程素朝感慨万千:“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不适合这个皇宫,早该离去。一开始是身不由己,无法施为;后来是心有牵挂,既然能活着,便也就随它去了……”
“那如今呢?”
她无力地笑了笑:“如今大抵是真的累了吧。”
谢辞玄懒懒道:“看起来,裴之彻虽然对主子用心,但终究没尽到一个奴才的职责,叫你失望了。”
“世子殿下直言不讳,等会儿被掌印大人针对,可与我无关。”程素朝眉眼淡淡,晕开一抹温和的柔意,都说岁月养人,比起最开始那灼灼的曦光,她此时此刻更像一轮静雅的明月。
她轻声道:“我与他对错参半,哪里全是他一个人的问题?”
他摩挲茶盏的手指一顿,语气带了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快:“这么看来,你也动了真心。”
“真心?说是习惯,更贴切一些,是我累他。”程素朝不想和外人说什么伤感的话,要是因为这些事影响了今日出宫的心情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晃了晃脑袋,没注意他的异样,探身出去,对车夫喊道:“车夫大哥,麻烦你了,我要去王家村,就南巷街一直往东走,远远隔着能看见一棵歪脖子树。”
作为世子殿下的贴身侍从兼车夫的云禹吓了一跳,连道:“您太客气了,属下担待不起,实在是担待不起。”
程素朝愣了一下,这人跟秋生性子有些相似,自己是不是吓到他了?
但当即想不了那么多,趁裴之彻发现并把她“请”回去之前,先回家去看看吧。
几年都没有回来过,按理来说这小院子该是杂草遍布,灰尘落了厚厚的一层。
但当程素朝站在家门口时,推开门放眼望去,比她自己在家时还要整洁干净。
就不像数年没住人的地方。
谢辞玄看她一脸无解,困惑地开口:“你不清楚?这里裴之彻会专门派人过来打扫。不然这么些弯弯绕绕的小路,云禹怎么可能认出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裴之彻?”程素朝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这不就是说在带她出宫前,谢辞玄这人就已经把她和裴之彻查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这种小事都没放过。
她语噎一时,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干巴巴道:“您调查得很全面嘛……很用心。”
程素朝自顾自往里走,走了一段路发现谢辞玄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了然,便没再管他,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踏进屋子里。
屋里的摆设似乎都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她有些记不清了,但能从中感到一丝久违的熟悉。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她才在角落找到个木箱子,里头堆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开裂的瓷碗、受腐的木瓢、褪色的红蜡……这一切都该是摆在屋子里原来的东西。
程素朝不解地走去桌子,拿起手旁的小茶杯,模样和木箱里开裂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大概是这杯子是新的。
而案上的蜡烛也只燃了一半,一旁滴着几滴已然凝固的蜡油,上头一尘不染,还没有沾上灰。
谢辞玄说,这屋子是裴之彻派人打扫过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其实裴之彻也是个傻子吧,看上去游刃有余,实则笨得要死。
世间痴人,竟也要算上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