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不是被楼照叫醒的,而是被外头叮叮当当的动静闹醒的。
只不过楼照铺的这床榻实在松软,她硬是闭目捂着耳朵忍了半天才败下阵来,撑起半边身子:“外面这是怎么了?”
屋内光线昏暗,江景惺忪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险些撞上楼照支在床侧的手臂,旖旎的气息落在颈侧,江景抬眼,望见楼照不知何时又显露出来的金色竖瞳。
似乎自从勘破他妖身,楼照在她面前就总掩饰不住自己的这些妖性特征,且那日从墓中被救出后,他也愈发沉默寡言。只有在面对江景时才舍得换上之前那副温润面皮,如同此刻般浅笑着去扶她的肩。
是有哪里不一样了。江景略微拧起眉,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楼照看,试图从他的面上瞧出些端倪,把自己心中的这点疑惑落到实处。
“支云章没把你们首领哄好呢,现在还在外头吵着。”楼照随口答着,伸手取过江景的外衣,将要递过去时才察觉她也没有要接手的意思,只不住地瞧他。
“怎么了?”楼照笑容更甚:“一直盯着我看……是突然发现我长得还不错了吗?”
怎么还自恋上了?江景哑然失笑,囫囵穿好衣袍:“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发现,你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楼照面色不改:“哪里不一样?”
“没初遇那会儿人气重了。”江景思索片刻又补充道:“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哪家教出来的富贵公子,哪瞧得出半分妖气?而现在……”
现在只需多看他几眼,就能从楼照这副精心维持的皮囊下看出他骨子里透出的疯癫邪气。
也许他原本就是这般性子,江景想,此前种种掩饰下的温文尔雅倒不是楼照本性。
正欲开窗瞧瞧外面局势,江景的腰忽然被紧紧环绕住,楼照的脑袋自背后埋到江景颈窝,陡然粗重的呼吸和他散落的发梢都令江景心头发痒。
她想挪动半分调整下这个不甚舒适的姿势,楼照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似乎以为她要挣脱自己的环抱,反而发力更重,死死将她困在一双臂弯里。
这又是怎么了?动作不得,江景转头窥他面色,却只见楼照低下头去,辨不清情绪几何。
“那你是……更喜欢之前我装出的那副样子,还是现在更真实的我?”沉默间,楼照低低开口,语气中带了些茫然和几乎要分辨不出的委屈:“要是之前那张人皮更讨你喜欢,那我就一直装成那样,再也不化妖身了好不好?”
这哪是问询。江景感受到颈侧凉意,抬手一探竟又触到楼照眼角水痕,不觉对这人越发敏感的内心真真切切发了愁。
这种语气,仿佛只要她对楼照惶然的提议说了任何肯定话语,他就要把自己显露出的真实吞吃入肚,再次摆出那张对任何人都无懈可击的笑脸来。
她本身没什么别的用意,只是将自己的所感所想随口说了出来,本以为楼照这种洒脱性子不会在意,却没想到引出了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自己,他不再那么洒脱了。江景蓦地意识到,这种突然而来的觉悟把她钉在原地,竟一时忘记了回话,由着楼照吻上她的耳侧。
之前楼照虽然也会为了救太子大费周章,但身上那股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劲却实在难以让人忽视。
但就在此刻,也许连楼照自己都没发现,他内心的盔甲悄悄破了个洞,江景住了进去,他心中的惶恐、患得患失海水般涌了出来。
自己倒成了楼照的软肋。思及此,江景心中一惊,索性艰难地从他怀里转了个身,双手捧住楼照的脸盯着他犹豫的眼睛。
“别为了我改变自己。”她说:“你之前装成的那副样子我不留恋,我只想见识你最真实的模样,明白吗?”
也不知道这人听进去没有。江景唇瓣被吻住时叹着气想,被楼照的尖牙抵住唇侧时也没像上一次那么惊诧。半遮掩的帐幔勾住了她的发髻,江景本欲抬手扯下,却不知怎么失去重心,压着楼照两人双双扑倒在床榻之上。
顾忌着楼照背后的伤,江景尽量蜷起身子不把自身重量压在他身上,但楼照仿佛没事人一般,再次使了力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你说那话真是惹人心慌。”楼照的低笑声蔓延开:“但其实我说出那番问话后就猜到你要作何回答。”
是不是有点恃宠而骄了。腰肢仍被箍着,江景无奈枕在他肩头:“你倒是挺有自信。”
“那当然。”楼照眯着眼,属于狐狸的一丝狡黠暴露出来:“毕竟我相貌堂堂……”
还没等到他堂出什么名头来,一阵敲门声就响起,伴随着万季堂惊疑的大呼小叫彻底打断了楼照的话语,江景这才从缠绵氛围中惊醒,忙下了床推开门,但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支云章半条空落落的袖管。
而原本他用符咒层层叠叠固在右肩的那条手臂,不知怎么孤零躺在地上,还把几个好奇探头探脑的小童吓得哭着一溜烟跑开。
“你这……呃……”万季堂低头盯着符咒重叠之下露出青黑皮肤的手臂,斟酌了半天措辞:“我好像瞧见尸斑了。”
江景抬眼在这别院望了一圈,没看见李荷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