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电话,她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看向对面马路,神色木讷地开始发呆。
高中毕业后,南休思就没真正意义上慢下来过生活,她一直都活得匆忙,忙着上课,忙着兼职,忙着支教,忙着考编,忙着工作,像此刻随便找个地方安静坐下来的时光几乎没有。
她不知道叶知语那边出了什么状况,问了不打紧后就没打算继续追问,因为多管闲事属实不是她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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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淮意外出现在家楼下那天,是二月底护照下来的时间。
二月底的云滇刚开春,寒气还未完全走,早晚温差极大。
还记得那天,春城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春雨,雨水轻柔地打在茂密枝叶上,让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变得更加鲜活。
南休思去政务厅拿了护照后,顺带打车去了一趟超市买食材,打算晚上做个菌菇汤暖暖身子。
等她从超市坐车回来时,天幕已经黑了。
她撑着黑伞提着东西走在那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身后无人也无灯,迷蒙的视线能听见细雨落在伞面上滴滴答答的声音。
“南休思。”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南休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蓦然抬起头,风将她耳边碎发缓缓吹起,遮挡了半张姣好的面庞,却无法让人忽视那双瞬间通红的眼睛。
叶知淮穿着一套合身的职业白衬衫、黑西裤站在楼栋下,许是没想到今天会下雨,也许是来得匆忙,他没带伞,身前身后都湿了大片,看起来很是狼狈。
不过八九年没见,南休思见他又长高了,样貌也比以前更帅了,还戴了眼镜,浑身上下透着理性严谨的气息,跟过往印象中和煦温暖的他无法再重合。
她强忍下心里慌乱的情绪,伸手擦干自己眶中的未流下的泪,撑伞上前,礼貌又疏离地笑着问好:“好久不见,叶知淮学长。”
“好久不见,南休思。”叶知淮想抬手去摸摸她脸,却知分寸地没动,怔怔看着她说:“怎么瘦这么多,是不是这几年过得不好?”
南休思心下一涩,眼泪又蓄满了眼眶,语气哽咽地笑着否认:“没有,我过得很好,真的。”
“你身上都湿透了,先跟我回去收拾一下吧。”
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南休思没和叶知淮多说,她收起伞逃避式走进楼道快步上楼,在前面调整自己状态。
两人一起走进那个空空如也的家里。
叶知淮环视了一圈屋子,里面除了基础设施安然无恙之外,其余架子上、餐桌上、灶台上、茶几上全部空了,只剩下一口奶锅和沙发角落两个显眼的行李箱。
“好多年不联系了,想必你突如其来,定是有事找我吧?”南休思把东西拿进厨房,烧水煮汤,公事公办问道。
她跟叶知淮已经十年没联系了,当初闹得如此难堪,这人还能来找她也是着实意外。
虽然她对他还有歉意,可到底也说不清自己还喜不喜欢他。
在职场这么多年,她不喜欢低头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太低,也不喜欢率先做表态的那个,即使这件事她确实是弱势的一方。
说白了还是性子犟,不肯低头。
叶知淮走进厨房来到她身旁,他性格坦然,对于有事找她没遮遮掩掩,开门见山问:“听说你要移居尼泊尔了?”
“是。”南休思卷起衣袖,拧开水龙头洗菜。
“为什么?你不知道印度是个多危险,思想多落后的国家吗?每年在那个国家女性遇难指数高达百分之百,且不说近几年拿那边战事动荡,局势不稳,你去了就是死路一条,你有没有想过国内会有人在记念你,叔叔阿姨会担心你?你怎么能这么意气用事?”
叶知淮把从一路上积压的火气发泄了出来。
他脾气是众所周知的很好,和南休思一样不管是心态还是情绪都很稳定,只不过他的稳定是家庭教育下的缩影,而南休思是历经千帆后的迫不得已,两人都是不会对人发火的那种人,除非有些事态真的严重超出掌控才会如此。
而面对叶知淮的质问,南休思却也只是轻笑了一声。
她关上火,把煮滚的菌菇汤放在一边,才得空回头去看旁边那个气急的男生,面无表情地问:“叶知淮,你现在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和我的选择?”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耽误我吗?是这么多年你忘了,还是我当年说得不够清楚?”
针锋相对,他们谁都不肯低头,谁也拉不下面子,明明知道对方的意思,却怎么都说不清楚。
叶知淮透过眼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在那相对无言的一秒里,如果目光能幻化成物,南休思觉得,那会是一个囚笼,牢牢把她关在里面,寸步不离地守着。
他不允许她逃避他的视线,就像那年在社团教室门口那般紧盯着她。
“既然如此,结婚吧。”
半晌之后,叶知淮平静地说。
"?!"
南休思因他那句无厘头的话产生一瞬间的慌乱,事到如今她也开始有些生气,转身逃避他炽热视线,拿起灶台上冒着热气的小奶锅,走出厨房,骂了生平第一句脏话:“神经病。”
身后叶知淮开口:“南休思,我认真的,结婚吧。我尊重你的选择,那你能不能也当可怜可怜我,让我当你最后的直系家属。”
印度战况真的太乱了,他实在太害怕,害怕她去了死无所尸,没人接她回家,也没人替她发声。
既然无法阻止她离开,那就用婚姻为她镀上最后一层保护罩,护她周全。
南休思短暂停顿脚步几秒,随后再次迈步离开厨房,没对他有任何应答。
那天晚上她吃完饭后径直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思量了不知多久,卧室不隔音,门外时常传来阵阵水声,她知道他在给她洗吃剩下的碗,也知道他借用隔壁浴室洗了个澡。
一整夜,叶知淮没再来主动找过她,似乎提出结婚这件事已经花光了他这辈子全部的勇气。
等半夜没看见门缝下有熹微光溢出来后,他才试探性拧开门把手,走进去把趴在桌子上的女人抱起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守在旁边看着她。
从下午南休思卷袖子做饭时,他就注意到她手上那个自己送的银镯子。
叶知淮以为她讨厌自己,所以这么多年即使依然喜欢着她也忍着不过来找她,只是一直靠叶知语知道她的消息,知道她去南疆支教了,知道她去考编了,没考上,然后找了个运营类工作...
十年,叶知语每逢年过节给南休思打的电话,他都在身边听着,从无缺席。
即使她从未在电话中提到过他。
对于当年那件事,叶知淮刚开始是气愤的,他觉得自己再怎么样都不算差吧?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一无是处,会耽误她前程的人?
可后来思念不止,心好像也格外偏袒于她,渐渐的,他就恨不起来了。
这些年,他遇到了很多女生,很多优秀又漂亮的女生,可没办法,他还是钟情于年少喜欢上的人。
忘不掉,真忘不掉。
所以,在这场无硝烟的针峰对决中,他败了,败的心服口服。
所以,在看见那个手镯戴在她手上时,他萌生了想和南休思结婚的想法,而提出结婚的勇气,也是那个镯子给的。
他在赌,赌南休思也喜欢他。
可她却没应答。
他赌输了。
叶知淮不打算强求,他在额间轻轻落下一吻,第二天赶早班机离开了春城。
等南休思醒来看见他留在桌上的纸条,又开始后悔。
她蹲在地上,冰凉的手颤抖地拿起手机哭着给叶知语打电话:“喂知语,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南休思趴在地上,哭得极近昏厥。
“砰——”
恰巧这时,大门被人从外推开,男人细微的喘气声由远及近,他小跑过来抱起趴在地上哭到声嘶力竭的女人,缓气轻声说:“不结婚也行,南休思,去南佳吧,在国内的最后一段时间,能多陪陪我吧。”
男生紧紧抱着他,眼圈通红道:“就当我求你,行吗?”
曾经在别人眼中是天之骄子的叶知淮,现在也会为了爱放低姿态,求人屈服。
南休思搂住他的脖子,哽咽不清道:“结婚。叶知淮,我们结婚。”
叶知淮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回:“好,我们结婚。”
在那个空旷的屋子里,两道此起彼伏的哭声互相交叠,热烈滚烫的泪落在那个银手镯上,映射出彼此哭花的脸。
“他会有多幸运——”
进门进的匆忙,叶知淮没来得及关门,楼上住户在唱K,在两人相互依偎笑着看向对方时,歌曲原声刚好到达了极符合叶知淮心境的词。
如果说能娶到南休思是幸运的话,那他或许把这辈子的气运都要用光了。
他们彼此在心底暗自庆幸着——
“在喜欢南休思的第十年,我娶到了她。”
“在喜欢叶知淮的第十年,我嫁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