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羡听着,心惊肉跳,注意力四散,时刻注意着周围,生怕附近的旁支小道上会忽然冒出人来。
再怎么样,他也算是她的长辈,与她不是同辈,这些话让外人听了去终归不太好。
忽然,不远处的竹林发出一阵突兀的窸窣。
褚羡骤然顿下脚步,锋利的视线投向一旁影影绰绰的竹林。
与此同时,行走在他身侧的江朝朝也发现了他的停顿,也跟着止了脚步,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她能够确定,这条路并没有错。可他为什么会忽然停下来?
她心中有此疑惑,便也直接问了出来。
“惊鸿哥哥,怎么不走了?”
江朝朝一开口,褚羡便默默收起了准备往竹林方向走去的念头。
他想纠正她的称呼,垂眸看着她专注且天真地望向自己的眼眸,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后悔没有在她第一次开口唤他‘惊鸿哥哥’时开口阻拦。
似是被她的声音闹到,三两振翅声传来,紧接着,两只喜鹊先后从竹林飞出,很快又隐入暮色。
竹林没了异样,褚羡忽而松懈下来:
见他迟迟不应,江朝朝只好又喊一声:“惊鸿哥哥?”
正如褚羡心中所料那般,不同于第一声,她这句‘惊鸿哥哥’喊得越发娴熟,完全没了最初时候的难以启齿和面红耳赤。
褚羡眉心跳了又跳,定定地望着她,看着她满脸都写着兴致勃勃,缓缓摇头,说:“没什么,走吧,前面就是曳风亭了。”
他终究不愿做那个败兴的人。
步履行进间,褚羡无声叹气。
而他身侧的江朝朝,虽然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却也没料到他在意的点是这个称呼,只是以为他还不习惯与她并肩而行,故而对他越发热情,势必要把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坚冰融化。
破冰嘛,当然要亲和一点。
故而,之后的一段日子,她每次见到他,不管周围有人与否,她都会兴冲冲跑到他面前,仰着细颈,或乖顺、或灵动地唤他一声‘惊鸿哥哥’,听得他是心惊肉跳又无可奈何。
一如眼下。
“惊鸿哥哥,我刚刚听上官姐姐说你还没下值就过来了,那你一定还没用过晚膳吧?”
不等他回答,她又道:“刚好,我们在曳风亭支了炉子,准备吃热锅子,不如你同我们一起啊?”
褚羡神色微诧,他没有想到江朝朝会邀请他一块。诚如她所言,他的确还没用过晚膳。
可男女同席,终归是不太妥当。
正准备拒绝,垂眸瞥到她充满了希冀的眼眸,心头一滞,把即将脱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两日前夜半睡不着觉,去皇家猎场放马时猎到的那头鹿,又想起她大病初愈,薄唇轻启,道:“前几日,闲暇之余,我偶然间猎到了一头鹿。”
低沉清冷的声线伴着琉璃宫灯下摆的流苏敲击出来的清脆声响,在晚风的吹拂下灌入她的耳中。
上一世,江朝朝便知道,他的弓马娴熟,猎一头鹿不在话下。她更知道,他每每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亦或是闲暇无趣之余,总是会放马山野,策马狂奔。
只是那时,她只能做一个透明的旁观者。而现在,她能够与他并肩而行,能够亲耳听到他说起。这于她而言,已经很好很好了。
江朝朝安静听着,脑海里上一世他的身影和如今行走在身侧的这道身影逐渐融合,她的唇角也缓缓扬起。
“你的身子弱,而鹿肉滋补,于你的身体或有裨——益。”
说到后两个字时,褚羡神色一怔,连语气也变得滞涩。
他忽然想起来,他口中的这头鹿已经被他悉数献给了皇上。现下,鹿肉应该放在御膳房的冰室中。
而他手上,连根鹿毛都没有。
这与慷他人之慨有何分别?!
褚羡的脸上少有的浮现出一抹尴尬、甚至是无措的神情。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庆幸江朝朝没有在此刻抬眸。不然,他一定会被她盯得面红耳赤。
江朝朝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听到他说起关切他身体的话,敛了思绪,同他道了声谢后,两人先后拐了个弯。
绕过拐角,曳风亭映入眼帘。
他脚步渐慢,冲亭子抬了抬下巴,道:“曳风亭到了,你且先吃着,我去拿些鹿肉过来。”
江朝朝摇头:“我还不饿,等你回来一起。”
曳风亭内,支炉子、布置菜品的宫人们见到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诧异的神情,欢闹声戛然而止。
褚羡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又是常年行走在宫中的中郎将,绝大多数的宫人都识得,但没有人敢往他面前凑。
她们没有想到,自家这位初来乍到的小主子,非但半点不害怕,和褚中郎言笑晏晏不说,甚至还邀他共进晚膳。
褚羡抿唇,低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