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之类的筹备梁佳暮根本没有打算插手,她也仅仅是隔天挑选了一套婚纱。
昂贵的婚纱通常需要长时间的绣制,梁星渡为她订制的那款则需要更久的工期,因此她去见郭沛沛的那套婚纱是临时租借的。
郭沛沛已经气若游丝,连睁眼都非常困难。
尽管如此,她还是热泪盈眶地紧紧盯着梁佳暮,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女儿出嫁的瞬间。
因为说不出话,所以她只能用口型无声地重复说着:好看,好看。
梁佳暮和梁星渡站在一起,护士和路过的病人家属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说了许多让郭沛沛宽慰的话,以及对二位新人的新婚祝福。
所有人都知道她之将死,见这副温馨的临别场景,个个都有些哽咽。
梁佳暮化着很好看的新娘妆,端庄美艳,白纱披在发尾,像湍着一条银河。
她低头握住郭沛沛的手,喊着:“妈妈。”
梁父低头凑在郭沛沛耳边,老泪纵横:“沛沛,你女儿回来了,你看她多漂亮啊,你以前不是总念叨,想看女儿穿婚纱的样子吗?现在你看到了,她完全变成大人的样子了。”
“你不用再担心她过得好不好了,吃得健不健康,穿得厚不厚,会不会生病感冒,星星会好好照顾她的,有我们在,你放心吧。”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眼睛,我替你看着孩子们幸福,替你默默守护他们。”
郭沛沛躺在床上,悄无声息流下了血泪。
见到养母生命即将耗尽的虚弱模样,梁佳暮眼眶通红,舌尖发苦:“妈,我错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这辈子留遗憾,当年我不懂事,年纪太小,做了很多任性的事情,伤透了您和爸的心,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对我的爱。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会乖乖留在国内,经常回来看望您和爸。”
“这些年,我在国外过得很好,没有吃一点苦,陈丽卿对我也很好,她从来没苛待我,就连拓也远雅,我同母异父的弟弟,他也很爱我,经常打电话给我问我过得好不好,寒暑假他还来国外陪我呢,我一点儿都不孤独,您千万别担心。”
“我再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暮暮了,我学会了好多技能,我会调酒、打架子鼓、还会啦啦操,我经常练瑜伽越野跑,还能踩十二厘米的恨天高站平衡车呢。”
病床上的郭沛沛安静地听着,整个人病恹恹的,两片嘴皮泛白,脸上一点肉都没有,颧骨完全凸出来。
起先,她的情绪还没有那么激动,可听到后面,她又默默流着泪水,一遍又一遍做着同样的口型。众人猜测了许久,才读懂了她说的什么话。
郭沛沛说:暮暮,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她虽然快要死了,但她不傻,以女儿的脾性,如果过得很好,绝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更不用踩那么高的鞋子折磨脚踝。
梁佳暮流着泪摇头:“暮暮没有受委屈。”
郭沛沛心里苦涩不已,她最明白女儿有没有受委屈。这只不过是孩子希望她能宽慰说的违心之言。
既然如此,她也不能让孩子留下遗憾。
她只得点头,露出一个欣慰的,不算太明显的笑。
人,能明白自己的大限将至,也能预感咽气的时间。
郭沛沛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垂着,对梁父做口型说自己‘困了’,最后一次看向梁佳暮,眼中饱含无尽的留恋与不舍。
梁父点头,让孩子们退出病房,替她捻好被角,起身去浴室为她换洗热毛巾擦身。
梁星渡送梁佳暮到楼下,二人站在冷风中,彼此望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梁父突然打来一通电话。
城市中错落的建筑披上冷漠的光,夜幕的悬月悲悯而泥泞。
风似乎也静止了。
梁父在电话里哽咽了好久,才缓缓出声:“星星,你母亲,病逝了。”
说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通话中像个孩童一样嚎啕大哭。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世界仿若被按下消音键。
那是梁佳暮第一次看见梁星渡落泪。
他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又渐渐滑落,眼眶登时便红了。他的姿势像是被冻结,久久僵硬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颤抖。
以往,梁佳暮以为梁星渡刀枪不入,是个把情绪包裹得严严实实,从不轻易外泄的人。那样的人,也许不会明白什么是伤心。
可是现在,梁佳暮亲眼看到梁星渡心痛无言,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滑下,几欲启唇,却深咽无声。
她忽然恍惚了。
纵使再强大的人,也是因为伪装得滴水不漏,才给人坚不可摧的错觉。
她所认识的梁星渡,是个非常孝顺的人,懂得感恩,懂得隐忍,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可就是这样的人,其实心里布满疮痍,更容易受伤。
他们都有软肋,梁星渡也不例外。
梁佳暮情不自禁朝他走近了一步,堪堪停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她此刻心里太过复杂,只能呆呆看着梁星渡沉默地落着泪。
看他双肩颤动,鼻尖泛红,表情陷入无尽的茫然。
她张唇,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