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月到了,西山别墅的玉兰花开了,满树莹白。
徐姨拍了张照片给他,拍摄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二楼客卧的窗台。
程寅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她住在西山的时候。
好几次他推开院门,坐上车里,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女孩儿乖巧地站在二楼窗前,隔着玉兰花的树冠,目送他的车离开。
他轻点屏幕,把照片转发给了万朵。
配文:玉兰花开了。
本来还有下一句——
你什么时候来北城?
想了想,删掉了。
不想催她,逼她,或让她觉得有压力。
等了一会儿,万朵没回。
猜她应该在排练,他没在意,反正她看见了自然会回,从无例外。
玉兰花期不长,当花谢掉落,枝桠上抽出嫩叶的时候,四月悄悄来临。
上任三个多月,久诚大部分项目都重上轨道,程寅的忙碌却没有丝毫削减。
他在筹谋一个长久的规划,说出来时,把殷赟吓了一跳,叫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久诚成立几十年,业务覆盖酒店餐饮、文化、物流诸多行业,总部迁移不是小事,要慎之又慎。
程寅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久诚盘踞北城多年,人脉资源都在北城,迁移难度巨大,但——
事在人为。
殷赟问:“你在北城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南城跟我抢地盘?”
程寅坦言:“为老婆。”
“靠,”殷赟不可思议瞪着他,“你疯啦!”
疯没疯他不知道,但小姑娘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他得去管管。现在人在南城,分身乏术。
她现在连他的微信都不回,只能从她的朋友圈里知道她又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这几天,沐光的昆曲推广宣导片出来了。因为武旦的表演者是万朵,季明珠把视频发给了程寅,附言说因为没联系到万朵,所以麻烦他转发。
一共三分钟的视频,程寅反复看了三遍,最后转给万朵。
在列表里翻了一会儿,才发现她换了微信头像,连名字也一起换了。
以前叫做“阳光朵朵”,现在叫“朵朵”,没了阳光。
对话框的最后一条,是他发的玉兰花树,她隔天回了三个字——很漂亮。
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一个月没发演出海报给他了,朋友圈里也一样,难道又把他屏蔽了?
沉思了一会儿,他拨出电话。
关机。
也许在飞机上,或者手机没电了吧。
他这么想着,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他的预感,总是应验。
果然直到第二天,无论拨出去多少次电话,都只有一个柔和的女声机械地提醒他对方无人接听。
会议上,程寅在桌子下面一遍遍拨出电话,把眉头皱得深刻。
下面几十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会议结束,程寅刚迈出会议室就给高锦华打了电话。
“请了半年的假?”程寅错愕,“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你不知道吗?”高锦华也惊讶:“我以为是你们俩商量好的,所以虽然舍不得,还是批准了。”
“理由是什么?”
“她说你说得对,没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所以休息一段时间,想想以后的路怎么走。”
这显然是狐假虎威,程寅暗暗苦笑,又问:“万朵请假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高团长回想了一下,“那天她打电话给我,声音是有点儿低落,但被迫放弃热爱的东西,也正常。”
“被迫?”程寅抓住了这个字眼,“她说是我强迫她的?”
“那倒也没有……直接这么说。”高团长讪笑两声。
程寅明白了。
没直说,但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高锦华以为是他不允许万朵再当武旦,只能同意。
这个小姑娘,太聪明!
高锦华怕两人吵架,试着问:“程总,您和万朵……”
“哦,没事,”程寅压着心头异样,冷静说:“我打电话,主要是想说之前那份事故报告不够客观公正。”
高锦华立刻表示,马上安排人重新调查改正。
挂了电话,程寅陷入沉思。
她那么热爱昆曲,喜欢武旦,却请了半年的假,是真的想通了?
如果真的想通了,为什么不来找他?
请假是从上个月开始,而她的微信和朋友圈,也是从上个月停止更新。
是巧合?
还是上个月,发生什事了?
29楼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刘禹琏见程寅对着门板站了十分钟,小心问了一句:“程总,您不进去吗?”
程寅听见声音,缓缓回头。
刘禹琏一愣,竟然在自己老板眼中看见了一丝迷茫。只是一瞬,又消失不见,让人怀疑是错觉。
“给我订飞南城的机票,”程寅回过神来,吩咐刘禹琏,同时长腿迈开一刻不停往外走,“要最近的一班。”
“程总您二十分钟后还有个预约要见……”
“不见了,通通取消!”
晚上八点,龙域华庭。
程寅终于回到南城的家。
推开房门的刹那,他怀着一丝希冀,希望门厅里留着一盏灯,希望有个小姑娘坐在客厅沙发上打电话,要么在卧室里洗澡,或者在衣帽间挑选今晚的睡衣。
房门一寸一寸打开,里面黑漆漆,悄无声息。
他开了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最后回到客厅。
茶几上,有一张A4纸,折了两折,用钢笔压住一角。
程寅坐在沙发上,盯了那张纸许久,才缓慢得伸手拿过来,一点一点展开。
看完信,他坐了好一阵子,才打开旁边的黑漆木盒。
里面除了一份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还有他送她的所有礼物——钻戒、彩虹腕表、古董扇。
只除了那把订制的泥金扇。
信中她说,因为扇面破了,不好还他,相信他也不会介意被拿走一把扇子。
谁说他不介意?
他介意的要死!
她怎么敢一声不响就离家出走?!
钻戒嵌入掌心的肉,他似乎没察觉到疼,因为胸腔里有个地方,比掌心更疼。
他整个人陷进沙发里,许久未动。
窗外夜色浓稠,男人漆黑的眼眸第一次失去了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