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
山庄高处。
这里能遥遥看到最高处的那座观音,身周漂浮数个夜行灯,白光焰焰,水声潺潺。地面用石板铺就,以白石作装饰,自高处俯瞰,就是幅巨大的太极八卦图,每天早晨全庄上下弟子都会在这里做早课。广场尽头竖着三块影壁,中央最大的那一块上是山庄庄规,“专勤诚毅”四个字。
只是现在日头已高,众人都不在,只有一道身影坐在影壁下,静静等着他人到来。
是“郦玉成”。
他看起来快要死了,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衣袍上都是血。只是他好像并不很在意,自顾自地从地上揪起几根草,又把他们都吹掉。
一根碎草飘啊飘,飘啊飘,飘到某人的靴子前。
“郦玉成”抬起头来一看,笑了。
“你来了。”他拉家常似的,“我快死了,你也要看不见了,谁也别说谁欺负谁。不过呢还得等等,有观众没到场,怎么能唱戏?”
君无岐安静地听他讲完。
“你千方百计地想让我杀你。”她有些不解,“这是为什么?”
“这不好吗?”“郦玉成”笑意盈盈,“你不是想杀他很久了吗?就算我不是真的,面对这张脸,你应该不会下不去手吧?”
君无岐沉默以对。
“哦,抱歉,我忘记了,你看不到。”“郦玉成”毫无愧疚之心地大笑,“无所谓,你知道我现在在扮演谁就行。”
他慢慢站起来。
“观众正在进场,我又怎能不为他们准备一场盛大演出!”他举起双手,“来吧,我们不死不休!”
匕首在阳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
君无岐缓缓抽出长锏。
细碎的嘈杂声从山道那边响起来,她恍然想起,这里是前往膳堂的必经之路,现在日头高升,正是用饭的时候。
他真的想被她杀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可究竟为何?
“嗖——!”
尖锐破空声乍然响起,如薄纸割过微风。君无岐只觉眉心空气骤然凝固,她抬手向上一抛,匕首锋刃重重擦过锏棱,爆出一串火花,撞得她噔噔噔后退数步,险些趔趄。
“郦玉成”人就在刀刃之后。
他信手一摘,匕首如听话的猫狗般打了个旋钻回袖中,而他人已经贴近君无岐,一腿狠狠撩向她侧腰!
很难想象一个半死之人还能有如此巨力,这一下和岩石滚落也没什么区别。君无岐虽然躲得够快,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劲风扫到,只觉侧肋剧痛,若是踹实了只怕要断两根骨头。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其他人正在往这边走!
君无岐不欲再打,但一个“停”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郦玉成”已经双手反握匕首,朝她的面孔而来,一点寒芒闪烁,仿佛索命的毒蛇獠牙。她看不到他的动向,但只听破空声厉,千钧一发之际手臂已经下意识抬起,唰地横过长锏,架住“郦玉成”双肘,刀尖恰恰停在她眉前三寸。
“你……”君无岐咬着牙,“非得这样么?”
“郦玉成”垂眼看她。
“我们都是带着恨意而来的。”他轻声说,“只是我不得不如此。”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君无岐鼻端前漫开。倘若她能看到,必然会发现“郦玉成”此时已经满口是血,他几乎是咬碎了牙才没一口喷出,唇缝充盈着猩红颜色。头顶日光灼灼,烘烤着地面和发丝,在某一个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和鬼魂搏斗。
“喀!”
角力中,“郦玉成”正在缓缓下压。
那丝寒意好像能穿透君无岐的眼皮。
她向来不擅长力量战,立刻顺着劲侧向一旋,但“郦玉成”像是猜到了她要干什么,立刻跗骨之疽般紧跟过来,刃口顺势在她肩臂上一划,一弧鲜血喷薄而出,飞溅到影壁,恰恰落在一个“诚”字上。
滴答。
两个受了伤的人相对而站。
“郦玉成”很慢地张口,“你不杀我,死的就是你。”
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那好像是郦家家主!”
“另外那个是谁?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你傻了?那不就是当时打伤大少爷的那个?”
“那我们是不是得去帮帮郦家主?”
“别了吧,我觉得不是一般人能插手的……”
君无岐抿起唇。
不知道是否因为晒得太久,她感觉到微微的晕眩,手指紧紧握着锏柄,关节凸起,用力到发白。
肩上那道伤火烧似的疼。
“郦玉成”下了死手。
手中长锏毕竟不如长剑轻灵,挥舞起来时总有种说不出的迟滞笨重。但时事如此,她也只能活动一下左肩,抬起手腕,锏尖向前,直指“郦玉成”。
他歪着头看她。
“你果然右手有问题。”他了然道,“那道伤疤还在吗?晚上的时候,会不会疼?”
君无岐唰地抬头。
“你知道?”她声音冷得像冰,“你到底是谁?”
“郦玉成”却不发一语,朝她胸口直刺而来。君无岐腰身一拧,垫步侧移,衣袖还未垂下,锏身已然劈落,“喀”一下精准砸在“郦玉成”手腕上。
咔嚓!
锏身何其沉重,这一下又丝毫没收力,“郦玉成”左手腕骨顿时诡异地弯折下去。但他好像丝毫察觉不到痛似的,唇角微微一弯。
“我当然知道。”他轻轻道,“因为就是我,取走了你那段骨头。”
君无岐一愣,刹那间鲜血狂涌,脸侧烧起霞似的红,而就在这难得的恍惚瞬间,“郦玉成”匕首脱手,激射而出!
在那一个刹那间,旁边人甚至都没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飞溅而出的血扑满影壁,深色石砖地上骤然变得滑腻,白石猩红。君无岐倒退一步,肌肉痉挛,只觉喉中一片腥甜。
“无岐姐姐!”
“无岐!”
旁观的岳又青和召南忍不住喊出声来。
她抬起手,掌心朝外,做了个制止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