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面露难色道:“令舅与此案牵扯颇深,恕我难以……”
“公公!”于涣打断道,“何必如此吞吞吐吐?究竟什么罪名,您一句话尚且说不清吗?”
“那我就直言了!于大人,你们清流自诩清贵,却要趁夜来替亲戚求情,这就是你们说的‘清’吗?我是按照律法办事,缉拿人犯,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
“我也很失望”于涣霍然起身道,“我早听人说,公公横行无忌,目无法纪,绝非善类;那时我还为您辩解,说您的行动是出于皇上的命令,况且您的确打击了滥用职权、违法乱纪之辈的气焰。今日一见,却觉得并非如此。”
汪直奇道:“没想到我能得到您的维护。那么也请您指教,我今日哪里说得、做得不对?”他没想到于涣还能倒打一耙。
“进府前,您一再拖延,我想毕竟是我深夜叨扰,有错在先,心怀惶恐,不敢多言;迎接我时,您故意张扬,我想您或许是误解我的来意,因此也没有说什么。可我以诚相待,直抒胸臆,您却目我为沽名钓誉、徒有其表之徒,实在令我难以忍受。倘若连这都无法分辨,岂能教我相信您为皇上声张的能力呢!”
汪直笑道:“我认为没有什么误会。”
于涣断然说:“当然有!其一,舍舅并不清楚杨晔家事,只是出于‘亲亲相隐’之理,为他提供庇护;其二,大明律明明白白写了什么刑可由多少钱赎买,我来此带了钱财,赎舍舅出来有何不妥?于律法何犯?”
“于大人,令舅于本案有重大干系。我等办案期间,不可轻泄案情。”汪直将茶盏凑到嘴边,低头轻啜,使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于涣起了疑心。汪直这样迟迟不肯松口,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玄机?长久办案更磨练了他的嗅觉,见惯罪犯的撒谎、辩解、兜圈子后,他再面对人们的话语中的回避,就感到其像夜里点灯一样明显。案涉人物的关系网在他心中铺开,一根根线索拧成的丝线被抽开,忽然于涣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了一瞬闪光。
“汪公公秉公执法,于某佩服,也理解。既然如此,公公代我向舅舅和杨大人问好,不知这样可行否?”于涣紧紧地盯着汪直说。
怎么又说起了杨晔?汪直不由得慌乱了一下。他打死过人,却还没打死过官员。杨晔犯案罪证确凿,可到底不该由他私刑处死。他到底年少,骤居此位,还有些拿捏不好分寸。汪直不能确定皇帝对此事的反应,便只希望它晚点暴露,起码要等他想好应对之策。若是于涣转头第二日就去上书……不好,还是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
汪直道:“他们只要老实如实供述,自然平安无事。”
“我听闻,锦衣卫和东厂办案子极快,盖因木杖打下去,或是请人‘上刀山下火海’,抑或给人‘弹上琵琶’,就没有什么不交代的了。只是这法子容易折进人去,光诏狱里就有不知多少怨魂呢,传说寒夜中还能听到呜呜之泣声。”于涣看似话锋一转,谈起刑讯之事,话里话外却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大人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汪公公,我本无意与您为敌。我只需要我舅舅,好对家里有个交代,其余一概不问。您收下东西,我把人带走,这事儿就结了。”于涣着重强调了“交代”二字。
汪直展颜一笑。
“于大人,咱们还是来鉴赏鉴赏您带来的宝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