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拨浪鼓声在寂寥的内廷响起,司礼监太监怀恩如寻常人家的老祖父一样乐呵呵地弯着腰,用手中陈旧的小鼓逗引孩子。
那孩子披散头发,瞪着眼睛像小狗一样笨拙地追着发出响声的拨浪鼓扑来扑去,有时扑急了将有跌倒的危险,怀恩便立即伸出手把他扶起来。待他站稳,两人又默契地重新开始这样单调的游戏。
两个女子站在一旁,头凑在一起说笑,目光却时时凝聚在那孩子身上。等看到孩子头上冒出汗来,孩子的母亲忍不住唤道:“怀公公……”
“哎哟!我真是老糊涂了。小主子,快擦擦汗,小心别叫风吹了着风。”怀恩立刻反应过来,轻轻按住孩子,不叫他乱动。
纪氏掏出帕子,细细地一点点拭了他的汗滴。这孩子一被按住肩膀,竟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动,瞪着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纪氏。
“伽叶是好孩子。”纪氏脸上露出笑容,对孩子夸道。她想到曾经家里的牛下了小牛犊,便会慈爱地把它舔舐干净,在一旁看着小牛犊到处撒欢。
怀恩听到“迦叶”这个名字,眼神一凛,瞬间回到了位高权重的司礼监太监的身份,肃声道:“纪姑娘,恕我多嘴。小主子究竟是皇子,学儒才是正道,那些佛啊道啊乱七八糟的东西,千万少碰。”
“这说得倒有理。”吴氏认可道,“他如今是皇上唯一的儿子。虽说皇上还不知道他这一号的存在,可哪天知道了,保不齐就要做太子啦。若是满脑子佛经,是不会得那帮子老大人们喜欢的。妹妹你得知道,他们自己私底下寻仙拜佛,旁人是管不得的;可皇上和太子寻仙拜佛,他们便义不容辞要进谏。”
怀恩无奈地看了吴氏一眼,接着道:“吴娘娘说的是。关键是若出了个整日修寺礼佛、求道炼丹的,大明的祖业该当如何呢?”
“我儿连名字都无有,怎么就到了……这个位子?”纪氏一把将孩子搂入怀中,低下头看他那颇具母族特色的面容。
“这几年后宫始终没有子嗣诞育,太子又好端端薨了。有这么个孩子在,还能叫大明江山落入外藩手中吗?日后寻着机会,我便将此事告知皇上。纪姑娘,您可得想明白。”
吴氏握住纪氏的手道:“妹妹,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害他吗?大明的宫廷与你们西南土族是不同的。”
我知道是不同的,纪氏在心中默默说,大明的宫廷是一头怪兽,吃人的怪兽。
“从今往后,你便不叫迦叶了。我们叫‘哥儿’,就是在叫你,知道了吗?”
无名的孩子默默点头。
“哥儿。”
“娘。”
怀恩和吴氏都露出欣慰的笑。
人生在世上总要接受一种思想,哪怕是什么都不信的人,大抵也是怀着一种名为“怀疑”的主张。俗话讲“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在历代士大夫精心规划维护的社会里,不管你背地里怎么想怎么做,明面上总还是要接受儒学的规训。不然,你就是违逆祖宗的“不肖子”,是异端,要受整个社会的排斥。
皇帝漫不经心的面孔浮现在纪氏面前,他竭力掩饰的不安和怯懦被他毫不放在眼里的小宫女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孩子也会变成这样吗?
纪氏打了个寒颤。
岁寒知松骨,风疾识竹节。……院中二柏,君所手植也。亭亭而立,气冲霄云,后进之士,尽可仰瞻。
——《祭柯孟时文》于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