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吧,再好好想想。”
“是。”
朱祁钰看着于谦永远挺拔的身姿,又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感。第一次是在父亲朱瞻基冷淡地看了他认真做的课业,转头就对兄长朱祁镇大加夸赞的时候;第二次是在他握着朱见济的手,却眼睁睁看着他小脸一点点僵硬,手慢慢冷下去的时候。
到底怎样才能抓住于谦?
——
于谦晚上回家时,于涣一眼就看出有事。
“您是不是跟皇上吵起来了?”
于谦说:“我要上辞呈。”
“您不是说气话吧?”于涣赶紧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
“我考虑过了,如今是最好的时机。也先身死,瓦剌大乱,草原各部构不成威胁,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可改革才推行了几年,您不再等等吗?”往往没有人压着以后,那些被触动利益的勋贵武官最容易反弹。何况,虽然有这种那种纷争,景泰朝的政治总体上还是较为清明的,盖因有于谦在上面压着,朱祁钰最信任他。要是他退了,不知要有什么魑魅魍魉跳出来。
于谦说:“我不想和皇上走到那一步。”裂隙已生,隔阂愈深,渐行渐远,君臣反目。
“我看不会。”于涣说,“您把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看轻了,皇上也把他在您心里的地位看轻了。”
“何解?”
“皇上在意您,所以希望您能控制一下您的脾气;您也在意皇上,以为他是对您不满,想及时止损;可皇上以为您是对他失望了。以我来看,还是早些说开为好。”于涣没有亲到现场,却将二人的想法把握得不差分毫。
良久,于谦感叹说:“竟真有人能将人心算计至此乎?”
没过多久,朱祁钰又召于谦入宫。
“你看看吧。”朱祁钰拿出一纸奏章递给他。
于谦满怀疑惑地接过奏章一看,发现竟然是兵部侍郎王伟弹劾他这个主官结党营私,将整个兵部变成他的一言堂!于谦连忙跪下请罪。
朱祁钰伸手扶他,一下没拽动,干脆自己单膝跪下,说:“你以为朕是来问责与你的吗?”
“臣……”
“朕是叫你看看你举荐的这个王伟,到底是什么样子。”朱祁钰打断他说,“朕知道,上下一心方能做事。之前你举荐到兵部的人,朕不是都批了吗?朕又岂会拿这个责怪你?”
“臣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榆木脑袋!”
于谦说:“臣知道陛下信臣,臣自然也信陛下。”
朱祁钰差点怀疑他被夺舍了。
“保卫京师一役,陛下赐臣宝剑,以示死战之决心;论功行赏,陛下晋臣为太子少保,赐臣蟒服;立怀献太子时,晋臣为太子太傅,望臣能辅弼太子;臣在朝中的提议,陛下几乎没有不支持的。臣此生得遇陛下,是臣之幸也。”
“你这是……?”
于谦诚恳地说:“臣回去想过了,恐怕是臣教陛下误会了。臣一直相信,陛下是能令四海升平的明君,从未改变。”
“朕也相信你是姜尚,是诸葛孔明,是……你是我的于廷益,你这个石灰呀,除此之外别无二家。”说到最后,朱祁钰不禁笑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又一齐大笑。于谦说:“陛下,请先起来吧。”
“看你不早起来,朕腿麻了。你拉朕一把。”
于谦便托着他的胳膊,慢慢同他一起站起来。
“还辞职吗?”朱祁钰心情颇好地问。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