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在我面前将双手合在一起拍了个掌。“不要去想。”
“我……”
“再过几天是他的葬礼,虽然我不推荐你参加,不过看你这个状态,想必你会去参加吧~”医生耸了耸肩。
“葬礼?”
·
我去参加了太宰治,不,或许应该称呼他为津岛修治,我从别人那听说的,他的,真名。
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天气很好,没有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没有刮缠缠绵绵的风,就连天空都没有一片云,不管是乌云还是白云。
去的人很多,但我大部分都不认识,倒不如说,大部分都不是真心来参加他的葬礼。
“津岛先生,请节哀。”
我看着那边那个众人簇拥的老人,太宰的葬礼甚至沦为了有些人的政治舞台。
太宰估计都没见过哪位老先生,不是不认识,是根本就没见过。
·
“你不觉得墓碑上刻的字很讽刺吗?”
一位戴着黑色宽檐帽,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站在我身边说到。
我没回答她,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爱子津岛修治之墓」”那名女子将墓上的字念了出来,“他的名字是太宰治,那是他为自己起的名字。”女子随即笑了一下,“津岛这个姓氏,他可是非常厌恶呢。”
我转过头去看她,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她没有留长发 ,头发堪堪只到肩膀,身量并不高。
“一个用了十二年时间摆脱的名字,却在死后又一次成为了他的名字,不知道哪位已经离开的太宰先生会作何感想呢?”
女子渐行渐远,声音也越变越小。
我追了上去,总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非常抱歉。”
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我低下头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中原中也。
“没事。”
中原中也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走开了,我忽的想起,虽然太宰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他,「“黑漆漆的小矮子”“黏糊糊的蛞蝓”“帽子架”」,但事实上,中原中也可能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甚至从来没有正式的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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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来后并没有找到那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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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阁下是芥川龙之介吗?”
一位黄色头发,戴着眼镜,看着很正经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
“是,请问阁下是?”
我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也从没听别人提起过。
“我是国木田独步,就职于武装侦探社,有一些东西想要交给芥川君。”
·
国木田独步带我去了一间咖啡馆,在点完单后,我们之间变得很沉默。
“我所在的侦探社曾接受过哪位已逝的太,津岛君的委托。”国木田先生很认真的说。
“你称呼他为太宰君就好,国木田桑,他或许更喜欢这个称呼。”
「“他的名字是太宰治,那是他为自己起的名字。”」
“太宰”(だざい)的日语谐音是“堕罪”,给自己起这样一个名字,对于太宰而言,他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津岛这个姓氏,他可是非常厌恶呢。”」
哪位不知名小姐的话忽的浮现在我脑海里,于是我便如此说了。
“太宰君在未逝世之前,曾经找过我所属的侦探社,委托我们可以在他死后将一些物品移交给你。”国木田独步没有过多纠结于称呼,很自然的说了下去。
“你们接受了委托?”
“不,我们并没有,或者说,这种事情应该委托给律师吧。”
确实是这样,那太宰又为何要委托给侦探社呢?还是一家叫“武装侦探社”的侦探社。我没提出疑问,哪位国木田桑便自己做出了解释。
“我是这样告诉太宰君的,但是太宰君并不信任律师,他说「“比起那些人,我更愿意相信各位会更完好的保存。”」虽然听起来像个病句,但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哪位国木田先生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而且,我们侦探社的乱步先生对于这个委托很感兴趣。”
“江户川乱步?”我听说过那个人的名字。
“你知道乱步桑?”
「“龙之介哥哥有崇拜的人吗?”少年的样貌浮现在眼前,他神采飞扬,嘴角含笑,“我前段时间刚刚有了一个哦~”
少年自顾自的说着,“他叫江户川乱步,是我至今为止见到的”少年张开双手,“最,最,最,厉害的人~”少年闭上眼睛,风将他的头发吹起。
“我啊,超级羡慕乱步桑呢~”少年迅速向后倒去……」
“芥川君?”
“啊,我只是听太宰提起过。”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起来,那只是太宰的一次恶作剧,楼的下面有阳台,我凑近时他就忽的冒出来了……
这次他的死会不会也是个恶作剧呢?他说不定就像那次一样正等着我凑过去找他,然后冒出来吓我……
脑浆,鲜血,红色,还有那双看着我的眼睛……
[“要一起来吗?”]
“乱步桑是我们侦探社的侦探,他对于太宰君的委托非常有兴趣,所以我社接手了这件委托。”国木田独步拿起了他身旁的小箱子。
“这就是太宰委托你们……”
我话还没有说完,国木田独步突然站了起来,“非常抱歉,我们没有保护好太宰君的遗物!”国木田独步弯下腰,用极认真的语气说。
“国木田桑,你先坐下。”
周围人的视线看了过来,国木田独步只好先坐下了。
“你刚刚说的没有保护好是指?”
我有些迷惑,有着太宰所崇拜的人的侦探社,没有保护好太宰的遗物?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接受太宰君的委托后确实是有好好保管太宰君交给我们的物品,但是”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在太宰君去世后,我们取出太宰留下的箱子,「“箱子被人动过了,那群人果然很烦啊”」,乱步先生是这么说的。”
“这个箱子被动了?”
那群人?指的是什么人呢?和太宰有关?我想到了太宰的养父,哪位森姓的医生……
“是的,东西没被替换,不过应该是少了一些,当然,我们并没有打开箱子,这些都是乱步桑说的。”国木田独步将箱子递给了我,“情况基本就是这样,对于箱中遗失的东西我社深感抱歉,会继续追踪调查,一旦找到会迅速联系你。”
·
我抱着箱子从咖啡馆走了出来,虽然很想直接打开箱子,但是果然还是回家后再打开箱子会更好吧……
我这样想着……
马路对面有一个白头发的人朝着我招手,是敦君啊,他看了看马路,然后向我这边走来,是有什么事吗?
“砰——”
时间定格,一辆货车突然从远处冲了过来,白发的少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他躺在血泊中,手紧紧的篡着两页纸,纸上的内容粘上了少年的血迹,让人看不真切。
·
“非常抱歉,抢救无效。”
·
“你就是敦君的好友。”一位白发红瞳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看他,没有回复。
“呐,这就是那孩子死前手上抓着的东西。”男人抬起手,将两张肮脏不堪的纸递到我面前,“虽然我并不觉得这会对你有什么作用,不过”男人像想起什么似的,“会被他认为必须赶快交给你的东西,想必会对你很重要。”
我接过那两张纸,纸面很脏,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从一些依旧清晰的字可以看出,写下它们的人是极认真的。
我抬起头,发现那白发男子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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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回学校的日子被无限延期了。
芥川一下子经历那么多事,情绪很容易不稳定,我的监护人是这么说的。
·
夜晚的风很凉,我抬头看向天空,星星很少,天空很黑。
“还不睡吗?”我的监护人爬上屋顶,在我的身边坐下。
“在下……”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我的情绪很稳定,按理来说这种稳定反而是不正常的,但我清楚我很冷静。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的监护人这样说着,“中岛敦的死不正常。”
我知道。
“这件事已经以交通事故结案了,但是我已经向上面申请调查了,会有结果的。”
会有吗?
“中岛敦是个孤儿,这件事原本并不会引起重视,不过哪位收藏家对他很在乎。”
哪位白发的先生?
“就是你之前给中岛敦打电话时背景音里的那位先生,收藏家涩泽龙彦,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上面会考虑他的要求。”
我和我的监护人陷入了沉默,我们一起抬头看向天空,可惜天空连一颗星星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我们依旧看了很久。
“这么晚了,你该睡了,芥川。”织田先生转过头看向我。
“什么都不要想,好吗?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我看着和我说话的织田先生,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许久未曾说话的嗓子显得极为沙哑,但我们都没有在意。
“好。”我说。
·
中岛敦的葬礼很简单,没有什么人,大概和他是孤儿有关吧。
出奇的,我很平静,和参加津岛,不,太宰的葬礼一样。不同于参加太宰葬礼的气氛,一切都很平静,就如同,就如同,这个人的生死不会让任何人为此动容一样。
·
我会啊!幕后黑手什么的,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不,和我身边的人扯上关系啊?
「“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怎么可能啊?怎么可能不多想啊?在看到,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后,我怎么做到不去将这些事情联想到一起呢?
·
「××年 ×月×日 晴
今天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大哥哥,呐,让我看看吧,一个被期待留于世的人。」
「××年 ×月×日 晴
大哥哥一点意思也没有,普通的让人作呕。」
「××年 ×月×日 多云
啊嘞,大哥哥今天救了我诶,咦,好恶心。」
「××年 ×月×日 多云
孤儿院的医生是个变态萝莉控,真是太恶心了,感觉昨天吃的蟹肉罐头都可以吐出来了。」
「××年 ×月×日 多云
嘛,医生要收养我了,他果然是个大变态。」
「××年 ×月×日 雨
决定了,我的名字就叫太宰治了,啊,真是个适合我这种人的名字。」
「××年 ×月×日 雨
收养大哥哥的是个好人呢,啊,有些嫉妒呢……不过啊,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收养我这种不被期待的人呢?」
……
「××年 ×月×日 晴
隔壁的小矮子好讨厌啊,就像蛞蝓一样。」
「××年 ×月×日 晴
今天蛞蝓居然提出要和我做朋友,啧,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和他做朋友呢?」
……
「××年 ×月×日 阴
好恶心啊,好恶心啊,好恶心啊,就像有好多虫子在脑子中活动,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年 ×月×日 阴
那些药剂和穿白衣服的人真让人反胃」
……
「××年 ×月×日 阴
啊,我今天以为自己终于见到了黄泉比良坂呢,真可惜」
「××年 ×月×日 阴
他笑着和我说话的样子真恶心。」
……
「××年 ×月×日 阴
我,从来不曾期待过什么。」
「××年 ×月×日 阴
呐,失败了呢,哈哈哈哈哈,说的也是呢,作为珍贵■■■的我怎么可能会死呢?」
「××年 ×月×日 阴
这个腐化的世界,丝毫没有存在的意义。」
……
「××年 ×月×日 晴
哇哦,大哥哥成为我的前辈了呢」
……
「××年 ×月×日 晴
■■■■这种事居然真的可以做到,虽然不过是个■■■而已,但是成功了呢」
「××年 ×月×日 晴
太宰治真是个讨厌的人,■■■■■■」
「××年 ×月×日 晴
虽然是个■■■,但是她为什么要那么像她啊,我居然还会记得她,我的■■」
「××年 ×月×日 晴
要回去了呢,再见,■■■」
……
「××年 ×月×日 阴
我居然还记得■■,这真不是个好事情。」
「××年 ×月×日 阴
我终于■■■■■■■了吗?这样的我还有必要活着吗?」
「××年 ×月×日 阴
他的回答毫无用处。」
……
「××年 ×月×日 阴
人类最开始研究如何将人所可以拥有的才能发挥到极限,成功之后又开始思考如何让人拥有人不应该拥有的能力。」
「××年 ×月×日 阴
我是对世界感到绝望了吗?小妹妹说的不对哦,我是对生存本身绝望。」
……
「××年 ×月×日 晴
神明是真实存在的,但是神明从来不会拯救我。即使这个神明看起来很穷。」
「××年 ×月×日 多云
我讨厌和服,我讨厌她喜欢的东西。」
「××年 ×月×日 晴
烟花真美啊。」
……
「××年 ×月×日 多云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大概会写“无聊”吧」
「××年 ×月×日 阴
如果对这个世界感到无聊的话,为什么不前往‘另一个世界’呢?有神座哥哥讨厌的人啊,不想和她待在同一个地方?那可真是难办呢。」
……
「××年 ×月×日 晴
人活着从来都没有意义,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决定了,就今天吧」
·
“我们可以聊聊吗?芥川君”
我看向站在我面前的女人,是,太宰葬礼上的那个女人。
·
“你,有什么事吗?”我和那名女子在咖啡厅相对而坐。
“我”女人似乎在组织语言,“首先应该先自我介绍吧,我叫千叶百合子,不知道芥川君对我还有没有印象?”
“在下在太宰的葬礼上见过你。”
“不,并不是那次”千叶百合子看起来有些局促,“在更早呢?更早之前,芥川君对我有印象吗?”
我努力的开始回想,但是,毫无用处。
“果然不记得了吗?”千叶百合子似乎很遗憾,“明明太宰君就记得啊……”
“太宰?”我和他都认识的人?我为什么会不记得呢?“非常抱歉,在下对此毫无印象。”
“没关系,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千叶百合子眼神望向窗外,旋即又低下头,“说起来可能很神奇吧,我总觉得自己”她篡着自己的裙角,“我似乎,穿越过。”她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
她没有说谎,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你的意思是?”
“我在异世界见过太宰君。”语气很笃定,“而且太宰君记得。”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在下记得呢?或者说,你为什么会确定在下也去过异世界呢?”
“我,我不确定,但我可能见过你。”千叶百合子用手捧起面前的咖啡杯,“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天了,我从梦中醒来时便泪流满面,什么都不记得,但又会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千叶百合子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将咖啡杯放下,“让我的大脑选择忘掉的记忆,想必不是什么好记忆吧,但是人就是这样,越是想不起来越是会不甘心,即便想起来的并不会是什么好记忆。”
她停顿的有些久了,但我清楚,我不应该打扰她,这个时候只需要仔细倾听就好了。
“我开始阅读一些我以前绝对不会触碰的文学著作,在读到某本书时还会感觉浑身难受,总感觉是非常不美好的记忆。”她咬了咬嘴唇,“在某一天,我普通的在街上逛街时,和太宰君擦肩而过,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总之我和太宰君同时转回了头,像偶像剧似的,他还对着我笑了。”
她的表情和她的话语有些不符,不像是偶像剧,更像是恐怖片,“他笑的那一瞬间,我没感觉到三月春风,也不觉得冰雪消融,只觉得如坠冰窟。”
千叶百合子用双手揉了揉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但也就是那一刻,我确定我见过他,这个我今天偶然遇到的少年,我之前认识他。”她又捧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这似乎会让她好受一些。
“我原本会和他就此错过,可能以后再也不会遇见,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可能会更好受一些吧,只是记着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梦而已……”她又低下头,“但我不想这样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装作想要认识他的样子要来了他的email和手机号码。”
她抬起头:“那可能是我最有勇气的一次了。”
是挺有勇气的,毕竟学姐们都是向我要太宰的email和手机号码的,真正会找太宰要的没几个。
“之后的事情……”她沉默了。
“我和太宰君见过几次面,他肯定了我对于异世界的猜论,并且告诉我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同行者,他还说很惊讶我会记得,再多的也就没有了。”她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任务似的松了口气。
“所以,你认为在下是同行者之一?”我接受的很快,快到似乎不太合理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我的内心认同她,我认为这件事是真实的。
“就是这样,虽然对芥川君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芥川君应当是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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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
门口传来敲门声。
“请问芥川君在吗?”
我打开门,是一个穿着棕色衣服发际线略高的男人,腋下还夹着一个公文包,
“你好,芥川君,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监护人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
“我叫坂口安吾,是织田君的朋友。”
·
“人活着从来不是因为人是人,活着是人的基本权利。”想了想补充道,“活着是一切生物的基本权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