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雇上了车。世界依然是个黑冷多风,而且最恼人的。老李整个的一个好梦打得粉碎!他以为这是浪漫史的开始:她告诉他的是平凡而没有任何色彩的话。」
「不敢浪漫,不敢浪漫,自己约束了这么些年了;及至敢冒险了,心确是跳了——只为是丢人!」
「一枝桃花等着春莺?一只温美的鸽儿躲避着老鹰!两颗心往一处拧绕?谁和你拧绕?老李的头碰在电线杆上,才知道是走错了路。」
凯撒光这一页读了七八分钟,自认把书看进去了。看吧,他甚至记住了人名。
很明显女主角应该是叫“春莺”,是个鸟人。
我非常冷静,理智,正确看待问题。他妈的专注,仔细思考,清零杂碎……呸不是,祓除杂念。
不错,这里的,这个,剧情废话、废话AABB,显而易见是想表达作者的……
那家伙领带系的什么鬼玩意儿。
那条领带不是我给他买的吗?靠,世一就这么戴着过来了,他怎么就。就!
干什么啊他!!
凯撒一时脑子里蹦出个脏话,一时一个“我靠”,很快没有东西可以给他靠了。他灵魂和骨头熬成的巫婆汤无处安放,一口气全泼地上了。所以烫脚,皮鞋尖不甘寂寞,一会儿转一个方向。
跳的《天鹅湖》。
按理说世一,也该明白的吧?
榆木笨蛋也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对吧?!?!
明知道今天是双人采访,而且是「Blue Lock」那个圈钱老不死主导,「洁世一」和「米歇尔·凯撒」凑在一块儿的采访能是什么性质。
然后还戴我送的领带?
而且看样子是准备戴着出镜?嗯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什么意思,世一是不是想……操操操操操!
该死的不对,重读。凯撒苦大仇深,恨不得屏幕那几行胡搅蛮缠的字儿,蹦出来给自己以死谢罪。
「他们并没有商议。老李不敢说话——一半是话太多,不能决定先说哪一句;一半是不肯打破这种甜美的相对无语。」
早知道他今天也戴那条围巾过来,还能以此试探世一的态度,他是不想表现太主动的……失策了,真空袋叠在行李箱最深处没拿出来,他怎么知道世一今天会戴自己送的领带。
世一就那么喜欢……那条领带啊。
室内暖气开得太足,西装革履的客人头昏脑胀,冷静不下来。
别去管什么狗屁倒灶的情感小说了!快想,想点什么,让自己分心的事。
对了。
世一。
……
那大傻子有个不以好坏相论的小习惯。
世一坐任何椅子,他都喜欢用同一种姿势。
俯身膝盖分开,手肘撑住大腿,十指交握身前。发呆也好,专心做事也罢,眼睛一定笔直地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像试镜会的面试官,形貌相当唬人。因为世一长了一张死读书知识分子的脸,单看那个苦闷正直的外表。绝对没人能想象到,那家伙书架上最常翻的书居然是《流体力学》。
然后是足球漫画。
而且成绩弔差!
长得太具有欺骗性了。
世一坐替补席和接受采访的时候都这样,米歇尔·凯撒就没见他用过其他坐姿。
在家看电影时,凯撒还冷嘲热讽过洁世一。沙发买那么宽,不是为了让世一好心给他腾地方的。
坐那么远,他们俩谁是霍乱携带者?慕尼黑房价多少钱一平米啊?租金一付就是半年,洁世一少占用的那点儿面积也不能集满九九八返现。床上坦诚相见的关系,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这一平米,算他请客。Cheers!
有沙发背不靠,非要塌着腰搞个颈椎前倾,虽然用手抵着脸侧面看上去挺顺眼的。你跟人……你跟我上床也保持社交距离拉倒,柏拉图和Phone Sex任选其一。绅士风度能不能改一改,亚洲人的封建文化糟粕。
忘了多少岁看老,显然洁世一当时没改,往后也不打算改,老了还要把“距离产生美”作为墓志铭板上钉钉。
对,就像现在。
唉……第几好章,他一个字也没读进去的小说。每个单词都在旁边“陌生人”的对比下,显得非常“似曾相识”。
很优秀的一部作品,除了看不下去,没有任何问题。
凯撒终于放弃挣扎,摁退出。
“……”
他有点想看一眼洁世一在做什么,怕再对上视线显出自己是“偷看”,不如光明正大地看。
……不然找个借口。
也没必要,凭什么是我看他。那家伙进来以后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呵,戴着别人送的礼物,态度倒是不念旧情得很。
又想磨牙。
一分钟走得实在太漫长了。
……首先,以“好久不见”作为开场白,绝对是「粪作」电影的前兆。PASS。
啧要不,今天天气不错?
世一不就喜欢纯情处男愣头青那套吗。
我不能表现得跟他一样傻吧,世一要真喜欢那套,也不至于以前跟我这种混,咳咳。
随便什么!来他妈一句!!
凯撒转头,非常刻意地胳膊搭着椅背,两张椅子也不够他舒展的姿势。
“从哪开车过来的?埼玉?”他好像很笃定洁世一是自己开车来的。
“嗯?”洁世一从研究地砖转为研究凯撒,略带鼻音地上扬音,眉毛跟着抬起来。
太阴险了……这人竟然在见缝插针地装可爱。
凯撒面无表情,一脸“你没听错我是在问你”。
洁世一反应过来,“噢,我从住的酒店直接过来的。”
“东京?”凯撒问。废话。
“没错。”洁世一答。实话。
你冬歇期怎么安排?直接问出口像在搞暗示似的。
“是吗。”凯撒盯手机壁纸,状似漫不经心道,“经纪人擅自订的酒店也在东京,你结束之后有什么安排?”
洁世一缓慢眨眼,回话的间隔变长了点。
“就那些吧,”他说,“采访结束后还有别的工作要做。”
凯撒挑眉,“你们那么忙?”
“嗯,”洁世一应道,“年底大家都挺忙的。”
凯撒忍不住转头看他,“再忙人也不可能连轴转,刚过新年,你待会儿什么工作?又是陪人吃饭?”
洁世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傻兮兮地苦笑。
“就是……很忙。”
“行,忙点儿好啊。”凯撒冷冰冰道。
谁爱管你,我又不是你的……那个什么人。
洁世一点头,他认为话题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这样寒暄也有了,气氛非常友善,是自己来之前梦寐以求的。
凯撒却忽地像听不懂人话了一样,追问,“所以你今晚是陪谁一起吃饭?闹了半天,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世一。”
“足协的领导。”洁世一耐着性子。
凯撒:“你哪个领导?”
“说了你应该也不认识吧,哈哈。”洁世一笑得很干。
“你说说嘛,不说怎么知道我认不认识,”凯撒皮笑肉不笑。
“托‘某个人’的福,日本足协管理层的,有一个算一个,我最起码全记得住名字。”
且骂过他们的八辈儿祖宗。
洁世一没说话。
编不出来了吧。凯撒撇嘴角,正想进一步问,是不是那个“早八百年该退位让贤的老秃头”又逼你相亲了。
洁世一抬头,看他,“凯撒。”
“嗯?”
“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吃晚饭?”洁世一问。
凯撒指尖麻了一瞬,好在表情云淡风轻,“……听你这么说,我是有点饿,上午赶飞机没怎么吃东西。”
该死的更像意有所指了,他咽空气。“世一执意要请我吃饭的话……我没意见。”
“喔,可以啊。”洁世一不假思索。
!!!!!!
凯撒睁大眼睛。
洁世一双手合十,抱歉道:“改天我一定请你,今天真的不行,我‘第一场’结束后赶不及。”
“哦。”凯撒说。
口-哦-我。
秋波被货到拒收。RNM,退钱!
哦。在冬歇期没有比赛的情况下,你一个尚未加入教练组的现役运动员,所谓“紧锣密鼓”的工作是?说“陪足协领导吃饭”,但是一个名字也说不出来?当然你清楚我刚才问你的那几句话,并不是暗指我想等采访结束后跟你一起吃个便饭没错吧,世一。
洁世一说:“你现在饿的话,楼下有咖啡厅,你订份三明治垫垫肚子吧。”
“不用,”凯撒说,“我饱了。”
语毕,他抬起手机盯着壁纸,假装自己很有事做。
洁世一“哦”了一声,视线不经意落到了凯撒的手机上。
他发誓自己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条件反射。
凯撒手疾眼快点进刚才的小说页面。
F**K!F**K!F**K!
手机壁纸是他们以前在家庭影院放的电影,色彩调度发挥到极致。蓝色不要钱似的铺天盖地笼罩整个房间……世一的脸像被主场看台照射数道干扰性质的蓝色激光笔,从眼窝到鼻子的阴影突出强调,用深蓝和浅蓝裁成富有立体感的色块,蓝油漆顺着拼图纹路滴下来。
凯撒决定给这本小说打差评,情节太不吸引人了,自己才会注意力不集中。
并且小说内容没一点儿实用的知识,帮助他把谈话巧妙地“勾引”下去。脱离人民群众的实际生活,一部烂作品。
凯撒数着自己的呼吸频率。
不知道世一发现没有,不过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当他个性粗枝大叶,忙到一直忘了换壁纸,不行?话说本来也是因为这个,他心虚个屁啊!?
洁世一试着开口,“呃,你今年圣诞节……”
“今天天气不错,”凯撒打断他,“是不是啊,世一?”
洁世一微愣,目光在凯撒周身打量了一圈儿。
和进门时一样,他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说到底,这件事也轮不到他来管的。但是。
万一呢。
洁世一斟酌问道:“……你今天是打车来的吗?”
凯撒皱眉,“你刚才是想问‘去年’圣诞节?”
“……”
“……”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又齐齐古怪地安静下来。
“啊,对。”洁世一率先回神,不由道,“你这家伙……还真了解我啊。”
凯撒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来劲了。
废话,现在是一月份。而他们家世一同志的性格是:深谙计划赶不上变化。除足球以外的事,绝不提前一个月“预约”。
尤其是感情上的安排。
所以在一起两年多,世一从来不过纪念日和情人节。
然后几乎是踩着上句话的最后一个词音,凯撒语速极快道,“「Blue Lock」派的车。”
洁世一:“那就。”好。
凯撒:“今年圣诞节怎么了?你找我有事,世一?什么事?说来听听?我有空。”
“诶。”洁世一愣了两秒,接道:“……离今年圣诞节还有十二个月,你已经开始着手计划了啊。”
“哼~谁叫我那么受欢迎呢,世一?”凯撒撑着下巴,笑眯眯道,“想约我吃饭的档期起码得提前一年来问,你还不清楚吗。”
“前、男、友。”
洁世一还真不清楚,印象里他似乎没有主动约凯撒吃过饭。两人合租期间,食宿公寓、俱乐部定点,外食都是一起商量时间。
就当这家伙不是在阴阳怪气好了。
“了不起,厉害啊你。”洁世一给他竖大拇指,捧场。存活一秒,相当不走心。
凯撒面不改色,等着洁世一的下文。
却见洁世一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
他本来应该顺势而为,从心所欲玩手机,可凯撒的灼灼注视太有存在感了,洁世一没好意思旁若无人地看球赛CUT。
他只好抬头,再补一句,“你这一点,我一直很佩服你,做事有计划性,这就是成功者的楷模吧。”
“一年有几个月?”凯撒冷不丁问。
嗯?
洁世一奇怪地反问,“脑筋急转弯?”
这么突然。
凯撒:“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世一。”
洁世一无奈,不懂对方想说什么,顺着话道:“一年有十二个月?”
不错,距离「今年」圣诞节还有「十二个月」。
约他吃饭的排期要提前「一年」。
顺水推舟还学不会吗!凯撒放弃挣扎,改口道,“你刚才问我‘去年圣诞节’,那句话没说完的,你接着说。”
洁世一略显尴尬,露出死鱼眼,“哦,我没什么事。”
说着他把手放在后脑勺——凯撒太熟悉这副样子了——洁世一看起来很勉强,“圣诞节那天你不是给我打了个电话吗,我开了免打扰,没接到。”
洁世一:“我想你如果找我有急事,应该会再打过来,我就没问你。”
既然今天见到了,还是问一下比较好。哪怕按洁世一对米歇尔·凯撒的了解,对方大概率是为着以前的事,一时上头来找他吵架的。不是有句话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句话对“想约ta吃饭的档期起码得提前一年来问”的家伙,恐怕不适用,所以洁世一闭嘴了。
有些东西早早说开了也好,省得未来还要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返回头处理历史遗留问题。
身为各自球队的主力,他和凯撒都挺忙的。
“嗯?有这回事?”凯撒脸不红心不跳。暗骂,喝酒误事。
“是有。喔,不过没关系。”洁世一倒看的开。
“都过去了。”
“……”
凯撒沉默。
都过去了?放在电影里他绝对会打一星差评的台词。
洁世一语气尽量表现得轻松,“你想啊,你记性那么好。连你都没印象的话,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句“重要的事”和洁世一不以为然的语气猛戳了他一下。
“怎么就不重要了?!”凯撒彻底绷不住了,腾得坐直了,脸拉长撂地儿。
“我倒想问问,在你眼里要怎么着才能够上‘重要’的边,我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我发消息你回吗?你从刚才进来跟我瞎客气一通,还‘没关系’?呵,是您在跟本人讲原不原谅的问题吗,皇马的世一同志?”
果然,该来的跑也跑不掉。
“嗯,你不用原谅我,”洁世一坦然地直视他的眼睛,“我做了伤害你的事,所以你恨我是我应得的。”
洁世一:“那两年浪费了你的时间,对不起。”
洁世一:“去年圣诞节没接你的电话是我的问题,如果我接了,我想说,‘祝你生日快乐’,提它是为这个。”
说漂亮话谁不会,有本事当面祝啊。
凯撒压根不吃这套,“离今年圣诞节还有十二个月,去年不论,前年也没见你联系我,马后炮你总要前后合逻辑吧,世一。”
“因为没必要,你之前根本不接我电话吧。”洁世一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