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无关人士全部“遗憾离场”，冰织羊以一个委屈的姿势，侧身肩膀抵着墙，顺势歪头靠着一边，落寞地望着洁世一。

仿佛二三十年前盛行的MV女主角，暴雨中低头四十五度让雨水和眼泪一起簌簌滚落。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寒风的娇羞。一八三，四舍五入就是一七三，比例尺挺小的。好似在说：人家不是个子高，只是骨架子比较大啊。

他知道，洁世一最吃这一套。

呵呵，直男。

没本事的蠢男人或许会揪住洁世一的小辫子发大财，嚷嚷着“给我个解释，你为什么要抱那个人的腰，他腰上有吸铁石把你手吸过去了？老子的闺蜜你也该招惹，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洁世一”，得理不饶人。

而冰织羊，什么都不用做。

高端的猎手，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狩猎技巧，返璞归真。

说多了洁世一只会困惑，稀里糊涂认错了，治标不治本，还显得自己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就是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先占据道德制高点，然后，诶，他不说，让洁世一猜：自个儿到底错哪了。想的越多，多思多虑，培养出一套成熟的“专一男朋友”思维，对的也是错的，错的还是错的。不哭的孩子只要表现出想哭的倾向，就能一瞬间唤起当事人的内疚。

冰织羊眼若秋水，欲语还休。

洁世一犹豫地看着冰织羊，又回头看了一眼。

嗯？冰织羊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

什么也没有啊。

冰织羊眨眨眼睛。

“……”洁世一有点着急，抿紧嘴角，抬手指着天花板，转头，用力点了两下食指，转回来。

他眼巴巴望着冰织羊，寄希望于对方能读懂自己的意思。

作为球场上洁世一的「黄金搭档」，冰织羊幸不辱命，他看懂了。

洁世一在暗示自己，盥洗室里有监控。

是担心自己说什么太露骨的话，导致两个人在BLTV的观众面前出柜吗？

多此一举啊……除了浴池，「Blue Lock」基地的监控是没有死角的，这也是为了选手们的安全考虑。冰织羊如果害怕暴露的话，他就不会平时偷偷摸摸和男朋友搞些小情趣了。

像是，在走廊上悄悄牵手之类的。

难道洁以为监控拍不到吗？以「Blue Lock」的科技水平，十几米远的监控录像，都可以放大到毛孔哦。

真可爱呢。

看在洁这么可爱的份上……冰织羊煞有介事点点头，拇指和食指贴着嘴角，唰得划到另一边。拉上“拉链”。

遵命。冰织羊笑眼弯弯，甜甜地翘起嘴角。

他看着，洁世一呆了一下，猛然低下头，把脸埋在手心里，露在外面的耳朵诚实地染成红色。

突然很想过去抱住这个人。

现在抱住洁的话，他一定会吓一跳，然后结结巴巴和我说话吧。

冰织羊拳头抵在嘴巴，喉咙情不自禁响起笑声，

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主动肢体接触的想法。

嗯……这就是「正常人」说的，恋爱，对吧？

只是不能随心所欲说话还是很不方便，也不想这么早就戳破“其实我们的关系已经暴露在监控底下了”，毕竟战战兢兢当小哑巴的洁很可爱。

啊，不如用球场上沟通战术的手势，稍微改良一下，作为两个人心照不宣打情骂俏的“暗号”吧。

而且比赛中也可以用，洁肯定会很喜欢。

“咳，怎么一不小心变成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洁世一直起身子，一只手背后，握拳清了清嗓子，“那个，冰织同志，好巧啊你也来洗漱吗？”

冰织羊无奈，肩膀抖动，他快要憋笑到肚子痛了。

这样不是欲盖弥彰吗？哪有人会把球场上的外号延续到场外，哈哈哈，只有洁不觉得奇怪吧。

洁喜欢的话，那自己也喜欢吧。

“是……噗，洁同志，确实很巧呢。”冰织羊忍俊不禁。

洁世一不禁又回头看了眼监控，眼神纠结，他斟酌着开口，“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吗？”

“当然咯，因为我和洁是「同志」啊。”冰织羊仍然打趣。

洁世一再度看监控，做贼似的挤到墙边——他以为那里是监控死角——缩着肩膀，快速招手示意冰织羊过去。

冰织羊自然是听他的，但饰演詹姆斯·邦德的同僚023恐怕不是个好主意，他背着手走过去，“报告，洁同志，请问我可以为你效劳吗？”

洁世一忽然抱住他。

呼吸慢了一秒，用力的拥抱，便是心口紧紧相贴，在一瞬间可以同时感受到胸膛两侧分别属于两个人的心跳。

“这个。”洁世一说。

他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即便如此两个人依旧离得很近。

洁世一不好意思地咽口水，有点期待地看着冰织羊，“……今天我起晚了，没有抱。”

冰织羊愣神，低头盯着洁世一，冰蓝色的眼睫缓缓煽动，像蝴蝶轻快地蹁跹。

似乎连心跳也变得轻松了。

为什么呢？

平时两个人起得都很早，在四个人一起去洗漱之前，偶尔会抽空抱一下。

冰织说过很喜欢那种感觉，像周末清晨在计划之外忽然起了个大早，坐在阳台上透过落地窗，看六点的天空从凉爽忧郁的蓝色，逐渐变白过渡到太阳升高，窗户底下开始变得吵闹。

只有那个时刻，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不被拘束的，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也是可以被允许的。

不过……冰织羊说，这是他从galgame游戏里看到的剧情，他本身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早晨，在老家自己的日程表是精确到分钟的。印象里好像只有出发来东京那天，早晨的天空比平时都更干净，他想所谓的「蓝色的涩谷」差不多也是这么回事。

随口一说罢了，并不是那么需要珍而重之的事啊。

但洁世一记住了。

现在身处「Blue Lock」基地，他没办法陪冰织去看涩谷凌晨五点半的天空。但每天一个拥抱是可以做到的，就把早起之后空荡荡的走廊里两个人安静待在一起的时间，作为他和冰织交换的第一份礼物。

恋人……就是那样吧，时时刻刻想着对方的事，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快乐也想给予对方。因为冰织看上去对待这份感情的态度过于沉重了，甚至人生第一次，洁世一担心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够多。

如果他不是直男，而是从一开始便喜欢男人就好了。

那样的「洁世一」，是不是就能减轻冰织的不安全感了。

……一味纠结于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没有意义，洁世一只会寻求「解法」。不光是冰织，自己也要抱着相当的觉悟去经营这段感情，让冰织看到自己的决心，才是正解。

冰织羊想，这样一双干净的蓝色眼睛，就像自己出发那天，京都清晨的天空。

我正被这个人，坚定地爱护着。一个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人，一个爱我的人，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托付，值得信任的人。

要怎么做才能不动摇呢？

冰织羊垂眸，胳膊下垂，只抬起手腕，捏着洁世一睡衣边缘的一点点布料，扣扣搜搜塞进手掌心。

不想藏了，不想在大家面前装作“只是卖腐”，想就这样当着外人的面也心安理得地拥抱。

……让不自量力黏上来的碍眼的家伙，行动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吓我一跳，”洁世一压低声音，用气声说，“幸好你来了，内斯堵在门口，我差点以为要打起来了。”

运筹帷幄都是装的，洁世一活十六年从来没打过架，他可一直是父母老师口中的乖乖牌来着。内斯不一样，那家伙一看就斗殴经验丰富，还比自己高一个头，身体素质也比自己好，身体对抗他从来没赢过，真打起来那肯定赢不了啊！

再说受伤的话，下一场VS巴黎圣日耳曼的比赛怎么办，谁受伤都不行，内斯虽然不会传球给自己……他，他好歹也是一名中场。

还是外国人。

唉，内命贵。

没事，他命便宜，洁世一都做好准备要护着七星虹郎先跑了。

冰织羊的救场实在是及时雨，他脆弱如菟丝花的男朋友，他小鸟依人、娇花解语、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身无缚鸡之力的可爱男友，只有身高特别唬人，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一点，洁世一心有余悸牵起冰织羊的手。

那厢还拉着他的睡衣不肯松手，洁世一双手紧紧握住，举到胸前，郑重其事道：“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冰织，我总觉得。”

“——内斯看你的眼神是不是不太对劲。”

“……咦？”都准备好聆听告白了，猝不及防摇一摇跳转到狗血八点档，冰织羊傻了。

洁世一舔了舔嘴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猜测，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全凭自己的直觉。

可他真心觉得，冰织进来之后，内斯的目光瞬间变得充满了故事性，好像有千言万语渴望诉之于口。

当然了，自己好歹是冰织的男朋友，他不会给内斯任何诉的机会。

在内斯回国之前，洁世一下定决心严防死守，面对撬墙角的坏蛋绝不留出任何可乘之机。

“啊，算了，”洁世一羞愧得要命，低下头，“我，我可能是多心了，好逊啊我，在想什么啊……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吃醋的，冰织你不用放在心上……”

冰织羊当机立断挣开手，用力圈住洁世一，胳膊下压，他个头摆在那里，因此没有把全身的重量放在洁世一肩上。

但是以洁世一的视角看来，冰织羊楚楚可怜地依偎着自己，声音颤抖道：“真的吗？好可怕……体格差距太大了，他看上去有暴力倾向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洁世一顿时心肝乱颤。

他真的好喜欢拥抱啊。

唔——这样想会不会很没出息啊，可是冰织这么用力抱他，是个人都会喜欢拥抱吧。

也可能是他特别喜欢冰织吧。

洁世一大受鼓舞，感觉自己作为男朋友，肩上扛着的不是冰织羊，而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拍了拍冰织羊的背，沉声道：“你放心吧，冰织！我会保护你的！”

“我想也是呢，我相信洁哦，”在洁世一看不到的角度，冰织羊闭上眼睛撒娇地蹭着洁世一的鬓角，没有一点儿提心吊胆的样子。

当然不光身体力行，嘴上也要占便宜，“不好，吓得我手脚冰凉，洁……为了不让我晚上做噩梦，耽误第二天的训练。”

“——今晚一起睡吧，我不想一个人睡了。”

洁世一迟疑几秒，他想内斯再猖狂，应该也不会跑到宿舍来堵人，可是冰织羊胆子这么小，该怎么办啊。

冰织都吓得浑身颤抖了，早知道不提这件事了！

洁世一更心疼了。

嗯……洁犹豫了，所以洁的底线差不多就到这里，更进一步的发展就要等到“新英雄大战”结束。果然洁没有谈过恋爱呢，纯情得要命，不愧是直男，明明和男孩子交往了却还本能地担任着「保护者」的角色，哈哈，真可爱啊。

冰织羊更喜欢了。

“啊……睡在一起的话，雪宫和黑名会觉得不自在吧，”冰织羊起身，漂亮的眼睛水光粼粼，右手扶着左胳膊，“我想了一下，还是像平时一样就好，我会自己努力克服的，抱歉让你担心了。”

“冰织……”洁世一噤声，目光恸然难以言喻。

他的男朋友，也太体贴了吧。

冰织羊低下头，迅速亲了一下洁世一的眼睛。洁世一条件反射闭眼，吻落在眼皮上。皮肤是滚热的，刚才情绪涌上来的温度尚未褪去，可嘴唇的温度更高，洁世一被烫得僵住了，露出傻瓜的豆豆眼。

还不够，再多喜欢我一点。

更多，更多，更多地喜欢我吧，洁。

冰织羊腼腆地笑，“为了不暴露，我先回宿舍吧，两个人岔开几分钟走，这样可以吗？同志。”

“诶，”洁世一说，“哦，嗯。”变成了只会发出单音节的乐器。

冰织羊放开他，离开温热的身体之后，冷空气迅速填充进来，他抓了抓空气，“走了啊。”

门帘掀起，又放下。

洁世一手背贴着脸颊物理降温，兀自发呆。很快手背也变热了，他像台控制枢纽坏掉的蒸汽机，噗噗冒着只有聪明人能看见的傻气。

没有可以降温的东西了，但是这样大摇大摆回宿舍，看起来很奇怪吧——他忽略了运动也会出汗，没有人会奇怪一个晚训的人为何体温升高。

得去盥洗室洗把脸，不能这么走回去，得降降温。眼睛落在水池，洁世一反应过来，自己就在盥洗室。

他大概真的是个傻子。

心跳逐渐平息，洁世一拧开水龙头，弯腰往脸上泼水。

门帘掀开，洁世一眯着眼睛，呼吸不畅，“怎么又回来了？”

冰织。

不等他把名字喊出口。

来人冷笑一声，“把我当成谁了，世一？”

·

这个鬼动静！

洁世一立马摸着毛巾擦脸，艰难地睁开眼睛。

米歇尔·凯撒穿着睡袍，扎着丸子头，压低一边眉毛，端着一副欠揍的嘴脸，“挑选良辰吉时跟谁幽会啊，难道说我坏了你的好事？”

洁世一拧上水龙头，压低眉毛瞪回去，“啊，说的没错，在你来之前我正在和男朋友约会，你太碍事了凯撒。”

头一回不是唱独角戏，凯撒预料之外地挑眉，“你应该说，‘来的正是时候’。”

虽说早几天便得知洁世一决定卖腐的事，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敬业，剧本融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作为新手来说，这个临场发挥还算及格。

凯撒无视洁世一几欲爆发的小火山，施施然走到对方右手边邻近的洗脸台，扬起下巴，对着镜子查看脖子上的瘀痕。

想照镜子用平板的前置摄像头更方便，他来盥洗室只是来洗把脸。

不过，当着世一的面暴露出自己的“弱点”，看那个家伙露出不适的表情，像马达加斯加的企鹅观看海豹捕食纪录片。对他的恨意与本身坚守的道德感相悖，哈哈哈，心里肯定别扭的要死。

而世一但凡露出一丁点儿不爽的情绪，凯撒就爽了。

倘若痛苦不拿出来营销，那痛苦不就白痛了？

果不其然，从他露出脖颈青紫的指痕起，世一跟入定了似的，对方在镜子里的倒影皱着眉头，似乎不忍直视，欲言又止。

“呃，凯撒。”洁世一磕巴了。

怜悯的话就省省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凯撒不说话装文青。

洁世一说：“内斯刚走。”

“啊？”凯撒狠狠拧紧眉头，跟他说这个干嘛。

高高在上的同情心呢？假惺惺说的风凉话呢？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反击呢？

这走向不应该啊。

“嗯，我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你要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洁世一点点头，站那不动了，又变回之前那副满怀心事的木头桩子。

什么玩意儿。

「在你来之前我正在和男朋友约会，你太碍事了凯撒。」

然后，内斯刚走。

哈？

出于对自己血压的尊重，凯撒忍住没往那个恶心的方向去想，冷嘲热讽道：“关我屁事？腿长他身上他爱上哪去上哪去，倒是你世一，对一个不熟的人是不是管太宽了，打算盘外招使‘攻心计’吗？”

洁世一抓了抓头发，“抱歉……你放心，我对内斯没有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这个词，再度敲得凯撒脑袋嗡嗡响。

什么叫非分之想，这翻译耳机一定有问题，要说世一想对内斯千刀万剐凯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换位思考，假如有人以自己来「Blue Lock」的模式原样挑衅他，凯撒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扬灰。

不，日本人的语言系统和欧洲人还是有挺大区别，世一所谓的“非分之想”应该是回应自己上一句的“攻心计”。

那是挺非分的。对这个模棱两可的推断，凯撒内心尚存疑。

可能是性取向变了，洁世一看世界的眼光也大不相同。过去他想，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谈恋爱呢，看到「赛事最佳CP」都要怄半天，单是想到「米歇尔·凯撒X洁世一」在网络上爆红，洁世一几乎要丧失进入社会的勇气。

他有何颜面面对江东父老！

可人都是双标的。

对着米歇尔·凯撒耷眉丧眼的脸，洁世一想，岂有此理，龙阳之癖真是世风日下，礼崩乐坏！成何体统！

被冰织羊告白，洁世一想，人要有进步思想，踢足球的还要求学英语呢，男人和男人怎么了？Love is love！Love & Peace！Love……爱啥啥。

反正运动员的脑子也不是很聪明，就当为改善人类下一代基因做贡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