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栋食堂，雷市阵吾大嚼铁板烧，一脸食之无味。视线时不时越过坐对面的室友，微妙地观察着对角线那桌。

多特蒙德，两千万；多特蒙德，三千四百万；阿贾克斯，三千六百万……嘶。

拜仁慕尼黑，一亿五千万。

经过上场比赛，自己现在的报价是一千八百万。也就是说，他要累死累活干九年，才能凑够洁一年的薪水？！

唔……可恶，真不甘心！下场比赛他一定要弄出个惊掉人眼珠子的大翻盘，光是现在的训练量绝对不够，要想追上这群怪物们，必须再提高提高他的性感足球。

果然他中学老师，那个叽哩咕嘟喜欢教育人的臭老头说得没错。

——一个人取得怎样的成就，和那个人是不是变态没有关系。

嘁，话说自己是不是也该抽空学点抖S技巧，以备不时之需了。

这样对踢球真的能有帮助吗？

心思不在碗里，小贼居心叵测企图从他铁盘里偷走一块肉，他无甚反应。

倒是五十岚栗梦颇感不可思议，拢着手窃窃私语，“喂清罗，这家伙脑子好像出问题了。”音量刻意没控制，在座四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好在雷市阵吾神游天外，当事人再度逃过一劫。

五十岚栗梦大惊失色，“……要不要找医护班的人来看看，这家伙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清罗刃一言不发摇摇头，抬起下巴，示意五十岚栗梦回头看看。后者半信半疑，但这招恶作剧只有自己跳水造点的时候有效，以清罗刃的性格犯不着耍他，遂护着腌萝卜和纳豆的碟子，回头。

四人同寝小组照常以洁为核心行动，一派其乐融融。唯独话题中心的洁世一低着头，筷子一戳一戳拨弄铁盘，嘴里念念有词，隔得太远了听不清。

在他右手边，雪宫剑优十指相扣搁着下巴，镜片反光。黑名兰世端起饭碗，与桌子保持距离。冰织羊一脸严肃，三人的目光聚焦在洁世一身上，仿佛他们正在开展以洁为首的临时作战会议。

啊啊，天赋异禀就算了，还这么努力。一群卷死人不偿命的家伙，身为主力连用餐时间也分秒必争吗。

可怕，一如既往不给他们这些小角色留活路啊。

“我才是，不想跟你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自恋狂身处在同一个世界啊！”

五十岚栗梦吓得一激灵。

眼见着洁世一突然转身，一把攥住雪宫剑优的衣领扯近，“随便你，要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物语」里，就和你的春秋大梦一起下沉着射去吧，你这条泥船！”

唔哇……不得了！太阳打西边出来，洁居然生气了！

“诶那边发生什么事了？”五十岚栗梦慌慌张张捅了捅身边人，被躲开。转头看看表情一言难尽的雷市阵吾，又看向无动于衷的清罗刃，鼓着腮帮子专注吃饭的我牙丸吟。

他猛拍桌子，“我是隐身了吗？拜托给点反应啊！你们这样显得我像个白痴一样！”

“啊——吵死了。”

“闭嘴，把你的脑子和纳豆一起拌着咽下去，叽叽喳喳的烦死人了。”

“……反应。”

「Blue Lock」的冷血动物！

“也不能坐视不管吧！放任那两个人在食堂打起来的话，让绘心知道可是会被禁赛的啊！”五十岚栗梦抓狂地抱住头，“下一场对法国队的比赛马上就要来了，士道、凛、洛基，还有那个看上去很厉害的法国人……这个时候我们这边主力全部关禁闭是要闹哪样，就剩你们几个，那还踢个毛啊？！”

雷市阵吾瞪着死鱼眼，没好气道：“喔？看不出来，你居然有操心比赛的事，还以为你小子会说，‘好机会，这下我有希望被选上了’。”他脸色一变，“喂，老子的铁板烧是谁夹走了？找死是不是！”

“唔……！我，我没看到啊，”五十岚栗梦支支吾吾，赶忙转移话题，“总之Yuki可是街头约架经验丰富，块头也大的力量型啊，洁那家伙连我都不如，肯定打不过的！”

我牙丸吟夹起煎饺，瞥他，“你这句话最好不要被雪和洁听到，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丸。”

唔呃呃……可恶，可恶！怎么办，这些人踢球踢得神志不清了，在那个四眼儿的利己主义荼毒下，一点团队意识都不剩了！

但是，几天前训练时洁有恩于他，总不能真的看着那个打架菜鸟被群殴吧。话说黑名和冰织为什么不上去阻止？难道说是串通好的？

身为调解剂的冰织不去阻止，就连黑名也袖手旁观的话，只有自己一个人冲上去，绝对会被连带着一起揍的。

“拜托了清罗，陪我一起伸张正义吧，这是我一生仅此一次的请求！”五十岚栗梦假哭，去扒拉清罗刃的胳膊。

我牙丸吟：“没救了。”

雷市阵吾大笑拱火，“喂清罗，你就算现在趁着没人给这家伙一个肘击，我和这个野人都可以给你做不在场证明。”

“……不需要，”清罗刃被晃得咽不下去饭，面无表情掰开五十岚栗梦的手，强行把他的脑袋拧到洁世一那桌。

“别推别推别别别推，我还不想在回寺院之前，先成为更衣室内斗的牺牲品啊南无三！”

“看着。”清罗刃淡淡道。

说是案发现场，这未免太安静了。

五十岚栗梦小心翼翼撩开眼皮，下一秒，猛地瞪大眼睛。

预想中的血腥斗殴事件根本无从谈起，洁世一仍旧攥着雪宫剑优的领子，故意压低嗓子，“你这个……球渣！风镜男！笨蛋模特！”毫无杀伤力，配合他那副被逼良为娼的憋屈表情，简直像对着女朋友撒娇的蠢男友，“恶心萌”到寒颤。

不对，或许在女人眼里是「可爱」的吧，但是Yuki一个男人被这么折磨，绝对跟自己一样五雷轰顶了！五十岚栗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上下猛搓胳膊。

实在没有什么能骂的词儿了，洁世一绞尽脑汁，如同考试时间吃紧，交卷前靠蒙也要再填几个空，末了单个字、单个字往外蹦，“高个子后卫，不对，你这个内心柔软、外表华丽的家伙？呃，华而不实？”

自己都愈发不确定，到底是怎么把骂人的话，变成正儿八经疑问句的。

语气端庄得跟用了敬语似的。

“噗……”冰织羊忍俊不禁，“这样已经不能算是骂人了吧，洁君。”

不错呢，这种感觉。“感激不尽，”雪宫剑优把歪掉的眼镜推回原位，抬手将焦糖布丁推到洁世一面前。

“不，雪宫，那个，”洁世一迟疑了一下，目光黏在布丁上，滚到嗓子眼儿的客气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真的可以给我吃吗？”

“不用客气，请吃，”雪宫剑优翘起嘴角，“我已经从洁君那里得到了宝贵的东西，这是等价交换。”

阿弥陀佛——光天化日之下，这几个人在干什么啊？！五十岚栗梦哆哆嗦嗦，四指搭在嘴边，像梦回寺院起夜撞鬼。至少这场面在他看来，比更衣室内讧械斗更加不堪入目。

“嘁！”雷市阵吾不屑一顾，叉子泄愤地捣进铁盘烧，嚼得很大声，“为什么变态的身价比我要高，真气人。”

自己已经在死命训练了，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加训完回寝室跟爬似的。那帮家伙还能聚众玩什么稀奇古怪的play，最可恶的是身价居然一个比一个高，而且全部都比老子的年薪要高！

最变态的那个，一亿五千万！他九年的干活！

冰织，那家伙因为觉醒了“超级抖S”，加上上场比赛最后的神仙助攻，该死的，上来就是两千万！

抖S了不起啊？！

越想越气，雷市阵吾边骂边掉渣，“啊——烦死了！看老子把你们一个个都干掉，就用进化版的「抖S?性感足球」，统统咬杀！”

“抖S？！吃饭的时候别聊工口啊，胃口都要没了！”五十岚栗梦忙端起餐盘，躲避喷出来的米饭。

完蛋了，怪不得雷市今天样子这么古怪！原来是德意赛首发踢了一场球，被洁他们的混乱磁场波及到，也开始胡言乱语了。

这个「Blue Lock」还有正常人吗？！

五十岚栗梦心有余悸，拍拍清罗刃，鬼鬼祟祟道：“怎么会有人喜欢挨骂啊，那不是变态吗？”

清罗刃意义不明地瞄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挨骂，那不是天性阳痿吗？人生得少了多少乐趣。

如果被骂、被挑衅，想着“这就把你击溃，给我洗干净脖子等死吧，猪猡”，心情高涨，思考也会变得明快起来，促进身心健康。

洁世一……

真想试试看，被那家伙一无所知地挑衅，然后彻底将其击溃，粉碎他的意志、践踏他的自尊、摧毁他的人生，欣赏他绝望到极点的表情，看他涕泪纵横软弱到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力地跪下被迫接受败绩的样子。

嗯……一定会让人上瘾。

在下场比赛到来之前。

养精蓄锐。

打磨锋芒。

然后——

一击必杀。

·

作为“新英雄大战”阶段的压轴好戏，第9场德国VS法国的比赛，仅仅是在BLTV平台提前半个月放出的直播预约，订阅数已经超过历史最佳的“「Blue Lock」新赛季开幕式”，预热PV播放量首创新高。尤其是洁世一、米歇尔·凯撒的同室操戈，糸师凛赛后放话的帽子戏法伴手礼，由朱利安·洛基指教的双核双体系“小巴黎”，网络上以悬殊票数一举斩获「新英雄大战赛事最佳CP」的兄弟情深组合……

整个「Blue Lock」在不知不觉中，以洁世一为轴心运作，当事人的商业价值水涨船高。德意赛后，洁世一凭借两球一助的傲人成绩实现报价三级跳，年薪与马狼照英并列第二，名不经传的11号风头无两。期间广告商上门络绎不绝，都叫绘心甚八以选手备赛期事务繁忙为由推拒掉。

不宜操之过急，洁世一的价值还远没有展现完全。待到最终报价确定，熟透饱满的果实压垮枝丫，届时自然会由他亲手端上餐桌。

不过服务BLTV的球迷福利还是要参与的，提升选手和品牌方的曝光度——除了热度窜升关键词第一的CP企划，绘心甚八直接无视，他的品性还没有卑鄙到逼迫选手营销同性恋牟利。

至少不能是跟品行不端的入侵物种，等到德法赛结束，时机成熟，再议。

令人难以忽视的，是热度窜升关键词第二位：

#最想被他威胁的「Blue Lock」选手排行

第一名，赫然是洁世一。

［用户］「Blue Lock」 TV观察 @bluelocktvr ?1天

明明是娃娃脸，对峙米歇尔·凯撒选手时却丝毫不退让。如果从日本足协的角度出发，洁世一选手毫无疑问是能够肩负起日本足球的希望幼芽。加油，未来的世界第一！

［用户］心之剑 @heartofsword?1天

只是想被他骂，如果是同类看到，能理解我的应该会懂吧，嗯……那种心里痒痒的感受。

［用户］魔笛 @planethotline?1天

洁世一选手，如果你看到这条，请骂我。

冰织选手，如果你看到这条，请让洁选手骂我。

雪宫选手，如果你看到这条，请让洁选手骂我。

黑名选手，如果你看到这条，请让洁选手骂我。

拜托了，我会继续支持你的比赛，也请洁选手抽空骂一下我，这是我一辈子仅此一次的请求！

球迷的支持也是不能忽视的一环。

绘心甚八拍板定案，等到“新英雄大战”结束后，BLTV组织的选手Q&A问答，将新增一个心愿环节。从BLTV订阅用户中，抽取一位幸运观众，与评选出的人气TOP3选手实时互动……当然是胡扯的，洁世一的选题他已经想好了。

绘心甚八十指相贴，嘴角咧到耳朵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让他对着镜头，骂一遍事先设计好的dirty talk。

一定是一门收入可观的生意。

于是为了不在球迷眼前露出马脚，镜头前表现欲为零，焦头烂额的洁世一不得不找上拥有丰富台前经验的雪宫剑优，请教表演技巧。

时间回到现在。

“好啊，下一个到我了，”冰织羊轻快地拍了下手，拿起自己餐盘里的未开封焦糖布丁，放到洁世一的盘子里，“啊——洁君玩过R+galgame游戏吗？”

galo？那是什么，模拟青蛙叫声的意思吗？洁世一登时露出茫然的眼神。

“嗯，一时半会儿可能没办法好好解释清楚……不过没关系，有关骂人的技巧，洁君应该已经熟捻于心了，”冰织羊浅浅微笑，“那样的话，我想想看……这边就要一份‘亚历克西斯·内斯’套餐咯。”食指俏皮地点了点脸颊，“啊，麻烦追加一句‘章鱼助’和‘狗崽子’，拜托你了。”

冰织……好游刃有余，像在二郎拉面店单独点餐的大人一样。厉害，厉害。黑名兰世猫瞳亮晶晶的，翘首以盼看向洁世一。

“说什么套餐，别把别人吵架的内容当做菜单啊，你这个极抖S，”洁世一撑着额头，深深叹气，“我知道了。”

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对于和不熟的人说过什么话，他没办法记得那么清楚，话说自己当时是怎么骂内斯的来着。

「杀了你……只有你，我百分之百要杀了你！」

不对，这句是骂凯撒的。

「不想踢的话就给我滚开，天才。」

啊，这句貌似是骂千切的。

……等一下，仔细想想，好像是骂凪的？

「喂，你就像之前那样给我好好踢。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让你不要妨碍我们，球渣。」

这句应该是骂马狼的。洁世一食指撑着嘴唇，苦思冥想。

「传得不错嘛球渣，你要为了我的进球行动起来。」

嗯……这句好像也是骂马狼的？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混蛋国王！」

他怎么骂马狼骂了那么多句。

不，在那种情况下要想彻底激发他和马狼之间的化学反应，那种程度的语言激励是必要的，跟他个人的兴趣没有关系。并且事后他也有好好道过歉了，骂人的事该到此为止。

「死一边儿去，洛伦佐！」

呃……

「少说大话了，世界第二！」

「我不是说过没有奇迹了吗？青葱二人组！」

「你那初出茅庐的视野，在我这里不过是二流货色！」

「那你就试试看给我戴上手铐啊，警察先生，尽管放马过来。」

「一个劲儿地咬上来烦死人了，难缠的胡子大叔。」

嗯？奇怪。洁世一蹙眉。

他有骂过那么多人吗？

诶……

“洁君？”冰织羊歪头看他。

“诶，啊，抱歉，”洁世一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开小差了，不好意思地扶着后脑勺，“我只是在想，我好像不太擅长做这种挑衅骂人的事……换作凯撒或者其他人来，应该效果会更好吧。”

这是个活跃气氛的笑话。

但在场的诸座，除了洁世一，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谦虚了，谦虚了，洁。”

“骂得很出色哦，至少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在骂人方面，洁君应该算得上是独一档呢。”

“如果没有你骂醒我的话，我的职业生涯也就此结束了。在‘将他人的物语当作饵料，不留情面吞噬一切’的领域里，像洁你这样得天独厚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神一样的巧舌如簧，以我的头脑难以丈量。”

这样也算是在夸他吗？洁世一面红耳赤，羞耻到恨不得立马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行，同寝的大家都这么无微不至关照自己，甚至抽出宝贵的午休时间陪自己特训，怎么能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不就是复刻挑衅的话，有什么丢人的！洁世一做了个深呼吸。

既然他在比赛直播时，当着全世界球迷的面能骂出口，那么现在只不过是对着室友演习式骂一下，只要他想就一定办得到。

冰织羊眨了眨眼睛，以为洁世一陷入沉默是在为难，打圆场道，“洁君，如果实在勉强，不用硬逼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也可以啊。”

虽然他是真的很想听洁君骂他呢。

不，与其说是喜欢被洁君骂，倒不如说是，因为洁君明明不想骂，却出于各种理由无法拒绝别人，那种内心充满羞愧，一副道德感摇摇欲坠的表情，实在太。

“诶？”

一股大力掼着冰织羊往前倾，他一时不察，差点打翻餐盘。

好痛。

额头不轻不重磕了一下，头抵着头，冰织羊呼吸一滞，近在咫尺是深邃的蓝色眼睛。

“赠品玩具野郎捆绑销售的对象，也不过是个廉价货色，整天担惊受怕唯恐自己卖不出去吧，真是辛苦你了，章鱼助君。”

洁世一死死压住冰织羊的后颈，彼此都动弹不得，毫不掩饰目中嫌恶，“我会把这支队伍变成我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需要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吗。”

如同看待路边捡食垃圾的野狗，随时可以将其弃之如敝履的眼神。

——这个高高在上却傲慢不自知的家伙，正因为我的存在，被我强烈地影响着情绪。

他厌恶我、憎恨我、看不起我，哪怕施舍给我一个眼神都令其作呕。

……却摆脱不了被我影响呢。

我弄脏了他的眼睛。

活该！

“哈……”冰织羊兴奋地小声喘了下，攥紧手指。

就是这个，他就是渴望像这样，仿佛世界以他为中心改变，被全心全意注视的瞬间。

“……”

洁世一松开冰织羊，抿紧嘴角。

……是不是骂得太过分了。

本来也只是玩笑话的练习，虽然刚才骂雪宫的时候，对方表示还可以语气更重一些，再多加一些脏话。但冰织不一样，他好像从来没有对冰织说过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