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雪宫剑优大受打击,惊慌失措,“洁老师,我,我不是好孩子吗……”
“怎么才算是好孩子?”
“诶,好麻烦……是不是好孩子很重要吗?”
“我,我敢打包票!我在家里的寺院,可是最最最听话的五岁小孩!童叟无欺!”
“嘁——和尚也好意思说,你看起来可一点不像是听话的样子啊。”
“唔……南无三,出家人不打诳语!”
黑名兰世不知所措,谁也没看向讲台,已经没有人在意他了。黑名兰世茫然地抬起头,却见洁世一悄悄对他屈了屈手指,像逗猫咪揽啊揽啊的动作。
下来吧,不会有人嘲笑你的。
你可以犯错,没有关系,因为是个人都会犯错,也都会有自己不擅长的事。
老师的任务就是保护着笨拙的孩子,所以尽管放心,黑名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即使将来长大,也请放手去做想做的事。
洁世一露出鼓励的眼神,黑名兰世心有余悸,一步一停,哆嗦着钻回自己的位子。教室里吵吵嚷嚷,幼稚园儿童打打闹闹,真的没有人注意到他。即使视线扫过来,也不过随意一瞥,便自顾自看向别处,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去了。
他很安全。
黑名兰世胸口还是有飘忽悬空的感觉。
害怕、紧张或是别的什么。
五十岚栗梦没事人似的和他打招呼,“哟,黑名,你怎么下来了?故事讲完了啊,噢,真精彩!”睁着眼说瞎话。
黑名兰世眼珠子一错不错盯住他,猫瞳竖成一线,警告地龇起锯齿:“Shark,shark!”
总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次是洁保护了他,下一次呢?
黑名兰世的音量,第一次升高到旁人也能听清楚的程度,而一直惴惴担忧着的“怪兽”并不存在。源于对未知的恐惧,是如此轻薄的纸,在他的锯齿面前不堪一击。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大声说话,从来不似他想象中那样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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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养午餐时间,蜂乐回和国神炼介、千切豹马坐在一桌,他拿起勺子大快朵颐。身边的座位被拉开,蜂乐回鼓着腮帮子,看向默不作声坐过来的黑名兰世,“喔黑名兄弟~故事会盟友大胜利——耶!”蜂乐回自来熟地抬起黑名兰世的胳膊,击了个掌。
黑名兰世搞不懂状况,也知道蜂乐回没恶意,没有抗拒,默默组织语言。
蜂乐回喋喋不休,“你的腹语术太厉害了!我没有听懂,但那个一定是你设计好的表演环节吧!你真是成功吸引到洁的注意了,我对你刮目相看,但是下次故事会的冠军一定是我赢,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我的《pippo pippo布鲁托圣诞惊魂夜》绝对是最强的!”
听不懂,听不懂,不明觉厉。
黑名兰世歪了下头,终于鼓起勇气,小拳头放在膝头,模仿电视里看到的柔道拜师礼低下头,“师傅,师傅。”
喔喔喔!蜂乐回惊得勺子都掉了,他夸张捧住脸,“我吗?我才五岁就要有徒弟了,我原定计划是成年以后才收徒的,这也太酷了!”
黑名兰世点点头,“请教我讲故事的本领,师傅。”
下一次,他要让洁对他刮目相看。
所担忧的事已不复存在,黑名兰世想要前进。
在那前方等待着他的是洁,那么无论如何,勇敢的鲨鱼将激流勇进,已经决定好了。
“呜喵~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的魔鬼训练可是非常非常辛苦的!要想退出就趁现在吧!”蜂乐回高高扬起下巴,难得逮到个老师让我,他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摆师傅架子。
黑名兰世完全被唬住了,燃起斗志,握拳,“我会努力,努力。”
千切豹马无言以对,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坐在对面的两人。
向日葵班可没有固定故事会这种游戏,今天的讲故事环节不过是蜂乐回的日常秀,往期这个时间都是绘画作品展示,因为蜂乐嗨起来耽误了太多时间,把其他人的作品展示移到了下午。与其训练编故事,应该学习画画才对吧。
难道黑名他打算拿着一张白纸去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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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扯到幼稚园学生的安全问题,绘心甚八雷厉风行,原定还要持续一周的“推车计划”,隔日宣告结束。不知道园长使了什么腌臜手段,竟然成功撬开了日本足协会长不乱茑宏俊的铁口袋,不仅娃娃车硬件设施大升级,连带着教职员工工资一起水涨船高。话虽如此,洁世一不过是个淡季来帮忙的临时工,保育园工作终究不是他的铁饭碗,依旧该干嘛干嘛。
推车要横穿马路,有安全隐患,娃娃车到底方便,终归是好事一桩。
难得蜂乐回今天没有新的大作诞生,杀时间胶囊不顶用。终于是在下午依照原定计划,踩点让学生们到前院的小型足球场集合练习,轮班轮到帝襟安理监督。平日里向日葵班的学生过于粘他,有人自告奋勇接过担子。洁世一罕见有了空闲,临时工不用写教案,便想着帮同事们分担一点工作。
鸡舍、兔窝、鱼缸等等,这些都划在BLUE LOCK生物角里,意在让学生近距离接触小动物,打扫笼子培养孩子的动手习惯。实际上更多得到锻炼的是保育员,在学生亲自动手大扫除之前,老师们要负责先过一遍园内卫生。不可能真让四五岁的孩子直接接触污染源,生病了怎么办?打扫过程中也要人看着,真要把脏活累活交给女老师来干,洁世一心里过意不去——也就绘心甚八无所谓——换了身耐脏的运动服,洁世一拿上长条扫帚和簸箕,准备打扫后院的鸡舍。
从杂物间出来,穿过走廊,下水泥台阶时,洁世一顿住。
他听到脚步声,很轻,但错不了。
这个时间,有学生逃课吗?
洁世一佯装无事发生,走向幼稚园东南角的鸡舍,在教学楼和生物角中间隔着一片沙土地,未铺设草坪。
鞋子踩在沙子上时,摩擦声更明显了。
洁世一默数:一、二、三。
他猛地转身。
跟踪者受惊,慌不择路原地蹲下,缩成一团,假装自己是沙土地上一块清清白白的石头。
洁世一困惑地望着小孩,瑰红色的脑袋,他们园里有俩,另一个德国交换生明显不会这么听话,这时候该扯嗓子用德语指桑骂槐了。
而且黑名,他难道觉得把脸捂住自己就认不出他了吗?
好歹是听话的孩子,性格也内向,洁世一给予黑名兰世应有的尊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咦?奇怪了,”洁世一捏着下巴,语调上扬,“明明听到了脚步声,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到底在哪呢?”
“怪事。”丢下话头,他转身走向鸡舍。
抬脚的功夫,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来。
这回不能找借口了,洁世一无可奈何,他可是给过黑名机会了,不想让孩子难堪,这么明显跟踪他还想蒙混过关,未免也太天真了。
绕过鸡舍的侧墙,踏进拐角的刹那,洁世一无丝毫征召地定住,转头。
空无一人。
反应倒是很快,可惜棋差一招,在木墙边露出了一截瑰红色的小辫子。
洁世一扶额,喊人:“黑名,出来。”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黑名兰世心脏狂跳,从隐蔽处横向挪出来,双手背后。瞧见洁世一的冷脸,瑰红色的猫瞳飞速眨巴,欲言又止。
“怎么不去上课?”洁世一耐着性子,“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忘记医护班怎么走了?”
黑名兰世摇头,三股编甩哒甩哒。
“那是因为什么?今天不想踢球吗?”
黑名兰世不知在想什么,几秒后,再次摇头,三股编溜成行星环状的残影。
没有生病,也不是不想踢球,还有什么原因?
洁世一颇感事情棘手,他天生不是好斗狠的性格,骂骂米歇尔·凯撒还成,对手无寸铁的孩子,实在是凶不起来。如果现在面对的人是绘心甚八园长,自己恐怕都能比这更有威严,骂“混蛋四眼”比骂“坏孩子”罪恶感低。
洁世一走到黑名兰世面前,蹲下,胳膊肘撑住大腿,倾身,轻仰角抬眼,“还是因为昨天上讲台,心里不舒服吗?”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件事了,在乌旅人和乙夜影汰起哄的时候他没能及时制止,作为保育员而言,是他的失职。
不能怪黑名,不是只有大人的脸面才贵重,小孩的自尊心也该得到重视。
“有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说,我昨天说过,想要听黑名说话,这个请求无论什么时候都作数,”洁世一把手放在黑名兰世头顶,轻轻揉了揉,“黑名,我希望你能依靠我,信任我。”
黑名兰世着急忙慌,他不想看到洁世一落寞的神色——臆想的,洁世一好的很——绞尽脑汁,想找出个合适的词儿,这对一个五岁小孩来说还是太困难了。黑名兰世退而求其次,用更接地气的名词代指,“黄瓜,黄瓜。”他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小手里攥着绿茎,顶端蔫蔫地垂着五片黄澄澄的花瓣。
洁世一微愣。
拿出礼物的人比他失态,黑名兰世大惊失色,瞳孔地震,他想不明白本来好端端娇艳可爱的花,为什么一会儿功夫便无精打采了,想到是不是自己无意间又做错了事儿,满头大汗想要解释,可对上洁世一平静的眼睛,刚刚张开的三角抿成直线。
他答应过洁,今天要讲故事,为此他和蜂乐专门训练过了,他在家里排演了好多遍,想到今天早晨会和洁走在一起,便兴奋得睡不着觉。
可是推车今天没有来,他上了娃娃车,洁老师和帝襟老师坐在第一排,下车时洁忙着应付冰织羊和雪宫剑优一左一右的拉扯。上午是帝襟老师主持的音乐课,也没有故事大会,休息的间隙他总够不到洁近前。瘦小的鲨鱼游不进去,洁不主动看向他时,黑名兰世只是烟火气衬托下稀薄淡色的阴影。
手指收紧,本就不堪重负的绿茎一折就断,他松开手,改为双手捧着那五片花瓣。
他要给洁讲故事,他们约定好的。
明明约定好了……他又搞砸了。他连花都弄不好,他讲不好故事,弄巧成拙。他是坏孩子,坏孩子,洁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肯定不愿意听他说话了。
瑰红色的猫瞳蒙上水雾。
洁世一:“别急着哭,这不是值得哭的事。”
洁世一:“我问你,这花是你从前院的黄瓜苗上薅下来的,是这样吗?”
黑名兰世吸着鼻子,慢慢点头。他比花还垂头丧气,花死了他是罪魁祸首,瞧着好像连魂都赔给花了,委屈吧啦一条坏鲨。
洁世一:“你知道那个苗苗是绘心园长种的吗?他还挺爱护那宝贝草的。”
什,什么?黑名兰世听不太懂,以为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以他笨笨的鱼脑瓜推断不出后果,瞪大眼睛。
洁世一:“你未经许可摘他花,园长肯定要生气。下次不能随便采别人养的绿植,知道错了吗?”
知道错了,他犯错了,已经后悔了。再也不敢了,不敢了。黑名兰世哪敢反驳,眼底兜着一泡泪,胡乱点头。现在就算洁世一说他不是一条好鲨鱼,他也只会乖乖做个只会点头的饮水鸟。
洁世一:“知道错了就好……这花是给我的吗?”
“嗯。”黑名兰世闷声。
“给我。”洁世一摊开手掌。
黑名兰世听话地把小花放到他手里。
洁世一:“很好。”
洁世一:“谢谢你的花,很漂亮,我收下了。”
诶?
黑名兰世怔怔,他感觉有哪里不对,但他说不上来,困惑地抬起头。
洁世一小心翼翼捧着花,琢磨回办公室查查网上的教程,晒成干花能永久保存。
这可是他们幼稚园的学生给他的心意,那是断不能浪费的。
“走吧,”洁世一空出的另一只手牵起黑名兰世,腋下夹着扫帚和簸箕的长杆,往遮雨棚走。
黑名兰世懵了。
不是,不是很严重吗?洁说很可怕,后果很严重,是园长的花花。
那洁把花拿走了,怎么办,怎么办,洁也会跟着受罚的。
黑名兰世又开始难过了,他开口,是正常的音量,“抱歉,洁,抱歉……”
“哦,别在意,”洁世一摆摆手,满不在乎,“已经没事了,下次记得不要随意折腾花草。”犯破坏公共环境罪是要交罚款的。
黑名兰世脑子转不过来弯,“园长先生不会罚洁吗?”
洁世一啼笑皆非,别说绘心甚八没把那几株黄瓜苗当回事儿,就是黑名兰世铲了绘心甚八高价护理的草皮,洁世一都不会说他什么。对付混账四眼,总比应付要哭不哭的五岁小孩办法多。
黑名兰世攥紧洁世一的手,“洁不生气吗?”
“你是我重要的学生,我不会生你的气注意台阶,”洁世一牵着黑名兰世,小心跨过台阶,“别担心,不仅是我,园长也不会生气。”
黑名兰世疑惑不解。
洁世一低头,蓝眼睛透着狡黠,对黑名兰世眨眨眼,“洁老师在成为黑名的老师之前,也是园长先生最偏袒的学生。”从三百人中诞生的唯一一个无暇品,他以前经历过的种种,五岁的小孩自然想象不到。“和我去办公室,黑名,等帝襟老师下课以后,我陪你去跟她道歉,以后除了身体不舒服,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随意旷课。”
“——在那之前,和我说说你决定摘花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