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世一睁开眼,平静坚定的眼神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动摇他,他始终是掌控事态的人,哪怕掐住自己命脉的人是内斯,他们依然不是平等的。
球场上也好,场外也好,他们都不是同一个次元。
洁世一松开手,伸向内斯的脸。
内斯眼袋抽了一下,条件反射想躲,又被洁世一脖子上刺眼的淤青激得不再反抗。
至少现在洁世一不会去举报凯撒了。
只要不波及到凯撒……
内斯没有闭眼,倒不如说他喜闻乐见。他早就习惯挨打了,假如他也受伤,这件事就会从单方面队内欺凌,定性成聚众斗殴,性质不同处罚力度也就不同。
疼痛而已,凯撒揪他头发时也很痛,内斯会喊痛只是希望凯撒能心疼他,没人心疼他也无所谓,忍一忍就过去了。
“抱歉……”为时已晚的道歉,算是对自己的恶劣行径最后罩上一块遮羞布。
“啊,这句话我听懂了,”洁世一摘下内斯的一只耳机重新给自己戴上,“跟你们这帮德国佬混久了,这种程度的话即使是我也能听懂,果然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最重要的还是环境。”
“嘶——下手真重,你就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还是说为了凯撒可以做到连足球都抛弃?他配吗?”
这人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杀了他吗?
不对,以洁世一的阴险,大概率是想借机把自己逐出队伍。
“我可是掐了世一的脖子哦,请别客气尽管揍回来吧。”内斯摊开手,勉强地勾起嘴角,他以为自己这是在挑衅,可在旁人看来他完全是在害怕。
毕竟是连指尖都在颤抖,嘴角都扭曲的人。
内斯迫切希望洁世一对自己动手,已经说不清是为了凯撒,还是为了缓解心底的不安。
“动手啊!狠狠揍我一拳吧!这样你就可以出一口恶气了哦!小狗世一难道连被人打了也不敢还手吗?哎呀哎呀,这样的胆小鬼世一真的能担任前锋吗?我对日本足球的未来感到担忧呀……”
“烦死了……哪有你这样求着别人揍自己的?!”洁世一摸着脖子脸色难看,此时他脱离了那种置身事外般的理智,终于展现出这个年纪的青年被人平白无故掐脖子后该有的火气。
“我真的很佩服你,能对你的小丑国王这么死心塌地,当裸体皇帝的寄生虫让你很有安全感吗?像只吸盘鱼一样扒着凯撒不放,吃一些缸壁上的脏东西就感到饱腹了,是这样吗?”
内斯望着洁世一,第一次正面对上这双坚毅的充满信念感的眼睛,好像内心所有阴暗卑劣的想法都无处遁形。
“世一,小丑对国王出言不逊,会被上街游行斩首示众呢。”
“刽子手动私刑是被允许的吗?你放心,我死的时候会拉着你陪我殉情的,小猎犬。”洁世一眼中闪烁凶光,笑容恶劣,点了点脖子上的淤青,“这么忠心耿耿,假皇帝出去拿着金狗碗下跪乞讨的时候,记得叫他给你买庶民狗粮。”
“嗯?我们世一原来还有脾气呀,那刚才怎么不反抗呢?”内斯歪了歪头。
差一点,他刚才就闯了大祸了。
洁世一怎么看也不是随时都能坦然赴死的家伙,刚才为什么不反抗,任由他掐脖子呢?
只是为了以此要挟他吗?
这个人对足球是如此狂热,在理想面前哪怕是性命也可以被抛弃吗?
洁世一从骨子里就是一个为了足球可以牺牲一切包括生命的疯子,自私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己也要抽骨吸髓,榨取全部剩余价值。
这种特质内斯在很多人身上见到过,诺埃尔·诺阿、绘心甚八、罗基……
还有米切尔·凯撒……
内斯眼中倒映的洁世一,初次有了光芒,像是凯撒的身后多了一个立体的影子。
没想到,他们还挺相似的啊……
真是恶心的共通点。
“内斯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BLUE LOCK?”洁世一前所未有地认真。
内斯没有任何犹豫,将右手置于胸前,微微欠身,彬彬有礼笑眯眯道:“当然是为了凯撒。”
“仅仅只是为了实现凯撒的目标吗?”洁世一忽然上前一步揪住了内斯的领子,明明比内斯矮半个头,却好像是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对方。
“你十几年来在球场上刻苦训练,仅仅只是为了给凯撒当垫脚的石头吗!”
“世一,你是想挑拨我和凯撒的关系吗?真愚蠢啊……”内斯不明白洁世一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足球这种东西就是在规定时间内,一方进球多过另一方就算赢不是吗?他放弃了自己进球,把机会让给进球概率更高的凯撒,让队伍的赢面更大,他也一直追随着凯撒的脚步慢慢成长为如今的世界顶尖球员。
洁世一到底想表达什么?
内斯头一回眼神中出现了不解。
而洁世一看向他的眼神,那种复杂的感情……
只能说是失望吧。
可为什么洁世一要对他感到失望?
“在这里的所有人,自从来到BLUE LOCK的第一天起,大家都是孤注一掷赌上作为球员的职业生涯一路厮杀过来的,如果你还以为和凯撒两个人玩着幼稚的角色扮演游戏就能轻轻松松打败我,就大错特错了!”
洁世一的声音越来越大,势不可挡,眸中流光溢彩。
“——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球场可不是让你躺着睡觉的地方啊!足球也不是你为了追随某个人就可以随随便便抛弃的东西,大白痴!”
凯撒对内斯动手从不避着人,洁世一对他压力队友早有猜测。
同为利己主义者他能理解凯撒的所作所为,而内斯或许过去有过某些特殊经历导致他对遭遇暴力习以为常,他们俩的心理健康状态如何都不是洁世一关心的事,他也不打算插手,因此他可以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原谅内斯对自己这次动手,只要他在球场上也像今天这样孤注一掷。
“这是第一次,我不会向诺阿报告,但你要是始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需要一个麻烦的定时炸弹当队友,拜塔不需要一个感情用事的球员。”
洁世一松开了内斯的领子,皱着眉头在毛巾上擦了擦手,随后把毛巾丢到了内斯怀里,“毛巾我不要了,你拿去用吧。你嘴角的伤口流血了,不想牵连凯撒的话就赶紧处理掉。”他还以为内斯嘴角的伤是凯撒打的。
内斯后知后觉用手背抹了下嘴唇,才发现血珠已经滑到了下巴。他不知想什么正出神,洁世一已经走出去数米远了,只留下穿着蓝色运动服的背影与他渐行渐远。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几步快跑,瞬间内斯便抓住了洁世一的胳膊。
为什么?
他这一举动完全是鬼使神差,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住洁世一,即使现在凯撒在这里问他同样的问题,他也只会如实回答。
“不好意思,我暂时还不清楚,世一你……”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内斯企图去抓住什么,却捕捉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哈?”回应他的是一记肘击。
洁世一扬了扬下巴,目光如炬,带着好战和对胜利的势在必得,“想杀死我就到球场上来,我会把你和凯撒一个不剩地全部吞噬掉。”
“我要把凯撒从皇帝的虚名拉下来,夺走他的一切,包括你这个赠品。”洁世一勾起斗志昂扬的笑容,富有倾略性的眼神像是在说:
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铡刀落下吧,走狗。
内斯还想说什么,这次洁世一没给他机会快步离开了,他想追上去,便看到黑名兰世从转角探出头,小辫子晃悠晃悠得像个钓竿的浮标引着鱼儿咬钩,远远向他们招手,“洁!还有内斯?你们在干嘛,马上要门禁了快点回来。”
不同于在内斯和凯撒跟前的锋芒毕露,面对其他队友——尤其是黑名兰世——时的洁世一是温柔的,甚至好说话得过分。
黑名兰世龇着鲨鱼牙不怀好意道:“放心吧,洁被关在门外的话我们是不会给你开门的。”
“吼?你嘴上这么说,其实还不是特意在等我吗?哼~傲娇已经退市场了鲨鱼君。”洁世一瞪着死鱼眼,贱兮兮地捣了捣黑名兰世,被敏捷地躲开了。
“你头发怎么还在滴水?地板会淋湿。”黑名兰世捏了捏洁世一还在滴水的发梢。
“毛巾弄丢了,没办法今天就湿着头发睡觉吧,希望明天不要头疼。”洁世一眯着眼叹了口气。
“嗯……可以暂时先用我的,头疼的话会耽误训练。”
“谢了,明天洗干净还给你。”
“很好,睡觉,睡觉。”黑名兰世比了个耶。
内斯一直站了许久,直到两人的身影看不见为止。
黑名兰世和他的发色几乎完全一致,两人身高也相仿,远远看去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在和洁世一闲聊似的。
真是恶心。
本来应该是很恶心才对啊。
这样不对吧。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完全不对!他现在明明应该恶心得要命,为自己不忠诚的想法向凯撒恕罪,他分明对洁世一讨厌得要命,看到他就反胃,对于这个疯狗一样威胁他的青年他是抱着嫉妒与憎恨的。
“我是因为害怕凯撒被牵连才会不安的,是因为凯撒被洁世一这个卑鄙小人抓住把柄才感到不甘心的。”
不对吧?
“只是败犬世一而已,该死的世一!小丑世一!”
内斯自言自语地往宿舍走去。
凯撒今天肯定会住在监控室通宵观察洁世一的录像,如果他现在去敲门求凯撒放自己进去睡一晚,凯撒会同意吗?他可是连凯撒出的题目都没能答对,他这样不合格的仆人有资格睡在凯撒的房间里吗?
如果是世一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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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熟睡的洁世一被敲门声吵醒,每次半夜如果有人来敲门爬起来开门的都会是洁世一,就像卡啦OK里他会帮所有人点歌,吃饭时给所有人倒水,去快餐店取餐时端着大大小小盘子像杂技演员的都是洁世一。
因此今天也是,即便他脖子上还贴着痛贴——用以掩饰被掐出的痕迹——除了陪他一起回来的黑名兰世,冰织羊和雪宫剑优都睡熟了没有醒。
听到敲门声,黑名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支起上半身,长发垂下。
解开辫子的黑名兰世在黑暗里看着还真有点像内斯,洁世一恍惚了一会儿才没认错人。
刚一打开密码锁,看清门外的人,洁世一又混沌地不确定起来。
床上躺着一个黑名,怎么门外还站着一个黑名。
这个黑名怎么还白了一个色调啊,不会是二重身吧。
洁世一瞬间被吓醒了,看清外面是内斯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事吗?”洁世一平日里作息规律,此时已经困到不行了。
“世一,耳机忘了哦。”内斯摊开手掌,一只黑色耳机躺在手心里,他的样子有些踌躇不决。
放在平时,洁世一立刻就会注意到他的不安,然后体贴地问他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可今天洁世一训练一天又加训还被掐脖子,他的能量已经耗尽了,大脑只能保持最低耗电的运转。
他甚至没注意到,内斯这句话是用蹩脚的日语说的。
和洁世一一样,跟日本人呆久了,内斯也学会了部分日语,甚至说得还不错。只是他从不会去为了讨好谁刻意去说谁的母语,因为他心里从来只有凯撒。
可此时此刻,他想见到洁世一。
这是他躺在监控室门外的地板上思考许久得出的结论,或许所有烦恼等他再见到洁世一就会迎刃而解了。
“哦,谢谢你还专门跑一趟。”洁世一睡眼惺忪地接过耳机,内斯刚刚开口,门就在他眼前被关上了。
“谁啊?”窸窸窣窣的布料声,黑名兰世讨人厌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
“没谁,明天早起还要训练,你再赖床的话我不会等你的。晚安。”
晚安。
内斯默默走回了监控室门外,抱着膝盖坐在门口,他好像一本被撕掉结局的侦探小说,满腹疑团,一头雾水。
内斯靠着监控室的大门,里面有球员们奔跑时的叫喊声,他知道凯撒还在看世一的录像。
那天在球场上,凯撒死死按着他的头,他为什么拼了命地抬头也想去看世一的脸呢?
是因为他为凯撒打抱不平想要冲上去和世一打作一团,还是因为他其实也跟凯撒一样偏执地想要打败世一,让他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
嘴唇的伤口又裂开了,监控室内响起上一场比赛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孤身一人坐在走廊的内斯迫切想抓住什么,仅仅默默攥紧了染血的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