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栋监控室门外,内斯背靠墙壁,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裸露在外的手背、脚背和脖颈青筋暴起。酒液顺着玫红色的发尾淌进眼睛,滴落到地板。
走廊的白炽灯刺目明亮,厚重的刘海在他的前额投下阴翳,眼睛干涩得针扎般尖锐的疼,可他一直没有舍得眨眼,像是自虐般要把疼痛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凯撒他——居然对我以外的存在那么……那么……
黯淡的红眼睛爬满血丝,仿佛龟裂的劣质人造宝石。内斯死咬下唇,血腥味、酒精、汗水的咸味,与恨意糅合浇筑了他的心脏,连心悸都变得震耳欲聋,喉咙好似破风箱里的扇叶发出格楞楞的颤栗声。
“可恶的……世一……”
绝对要干掉你。
胆敢忤逆凯撒的该死小丑,必须排除掉。妄图夺走凯撒视线的家伙,就由我这个最忠心的仆人来担负起责任亲自抹杀。
内斯眼珠迟缓僵硬地转动,艳红的眼珠只在眼眶里占据一个小角,他打量一番确定四周没有目击者,这才舔去唇瓣上的血珠,大步走向更衣室。
现如今只有更衣室和宿舍是没有安装直播摄像头的,要想发泄情绪只能去这两个地方。身为凯撒明面上的绑定队友,他的形象也代表着凯撒的脸面,因此他不能像个白痴一样没脸没皮地大吼大叫,那样会影响到凯撒的观众缘。
如今早已过了训练时间,更衣室里空无一人,内斯再三确认不会有人进来后,反锁,安静地走到标注自己姓名的柜门前,开始自言自语。
“世一……该死的世一……小丑世一……为什么不去死呢……”内斯神经质地一遍遍重复着,他无法用暴力发泄压力,□□的情绪宣泄导致负伤的话,正式赛场上他要怎么以最好的状态给凯撒传球?这是对凯撒的背叛。
同样的没有凯撒的允许擅自加训导致负伤,要怎么和凯撒解释?内斯宛如一只提线木偶,也是最听话的走狗,没有凯撒的许可他就束手束脚什么也不能做,像是吃饭睡觉这样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他都需要向凯撒汇报。
“内斯,”有脚步声自背后传来,“喂——听不见吗?”
啊啊,内斯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的主人。
洁世一。
又是世一,该死的小丑先生。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忘记检查盥洗室有没有人了。
内斯双臂撑着更衣柜的门,他睡衣上被泼的酒液尚且未干,眼底的血丝依旧可怖,嘴巴和手上的伤还没来及治疗,任谁看了他的可怜样儿都不难猜出他经历过什么。
尽管在内斯眼中,凯撒所为完全是支配者对仆人理所当然的管教,是他揣测错误凯撒意图应得的惩罚。
可那些愚民不会这么想,他们会以为凯撒在进行队内霸凌,甚至举报凯撒,让他的职业生涯留下污点。
诺阿是眼底容不得沙子的独裁者,即便是赛绩第一的凯撒打破了他的规矩,也有可能会被逐出拜塔慕尼黑。
内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凯撒的名声。
“哎呀,是世一啊,”内斯转过身,嘴角掀起温和的弧度,长睫毛蒲扇蒲扇得仿佛两只蹁跹的粉色蝴蝶,“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戴耳机,这样讲话我听不懂啊。”背在身后的双手交握,指尖用力掐着掌心。
抛开心中的嫉恨不谈,他现在没有心情和世一废话。
洁世一头上搭着印有BLUE LOCK商标的毛巾,潮湿的黑发贴着脸颊还在向下滴水,左手拎着运动背包,刚洗完澡还没来及擦头发。
早已过了熄灯时间,他应该是刚刚结束加训。
哎呀哎呀,败犬再努力也无法挑战国王的权威,区区贱民还妄想能战胜至高无上的神,我们世一真是可悲啊。
不过是因为害怕输给凯撒落荒而逃,从而选择了下下策吃力不讨好地由直射转助攻,和雪宫剑优这艘泥船以及黑名兰世这条吸盘鱼一起大放厥词,不过是进了一球便大肆宣扬自己战胜了凯撒。
内斯压低了眉眼,他晦暗瞳孔中映出的洁世一也仿佛倒在粉色的血泊中。
令人恶心的自我意识。
“内斯,听得清我说话吗?”声音近在咫尺,洁世一是紧挨着他的耳朵说话的,热气都喷到他脸上了。
内斯睁大眼睛,猛然退后半步。
洁世一把其中一只耳机给他戴上了,内斯甚至没来及躲。
“抱歉,我是想给你戴上耳机。”洁世一表情尴尬,下意识半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
世一是故意的,知道我厌恶他,所以故意来恶心我,不久前我们还针锋相对,现在世一却忽然自顾自表现得那么热络,他是存心想让我不痛快吗?
内斯呼出一口气,微笑道:“是世一的行动总是出乎意料……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为什么就不能有点眼色,识相地赶紧滚呢?
同在拜塔,没有凯撒的命令,他暂时还不能和洁世一撕破脸。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内斯会毫不犹豫把这只沾着汗水的该死耳机踩在地上碾个粉碎。
“不是你有事找我?我冲澡的时候就听见你一直喊我的名字,”洁世一拉下头顶的毛巾搭在手臂上,他还想说什么,却忽然顿住了。
深邃的蓝眼睛状似无意地扫过内斯潮湿的衣服、沾着血迹的嘴唇,又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般撇开视线。
作为一个优秀的中场,内斯的观察力是顶尖水准,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被发现了。
而且偏偏是洁世一,与凯撒对立同时油盐不进的足球笨蛋。
“哎呀,这个……是我自己不小心,喝酒的时候不小心洒出来啦……”内斯听得出自己说话有多颤抖,因为太紧张还重复了两次“不小心”更加可疑,也知道他说的是多么蹩脚的谎言。
“原来如此。”洁世一语气听不出情绪。
内斯已经紧张到无法判断洁世一是否相信他的鬼话了,他聪明的大脑只是下意识地思考,并立刻反应过来,为什么洁世一没有戳穿他。
很简单,因为怜悯。
小丑先生在可怜他,区区弄臣居然敢同情身为凯撒最忠心下属的自己。
“咦,世一是想说什么呢?为什么打住了,说给我听听吧,我们不是队友吗?”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仅仅是小丑职位注定要被凯撒踩在脚下的弃子,居然也敢自我意识过剩地擅自同情我?
“没什么,你训练出了很多汗啊,我这里有毛巾你要不要擦擦?”洁世一一如既往地会察言观色,他巧妙地避开了有关受伤的话题,即便内斯浑身散发着酒气,他也能面不改色地称之为汗水。
真是温柔啊,世一。
可是作为小丑来说,你温柔得有些碍眼了了,小丑只需要输得漂亮就好,加戏只会让你的角色变得多余……
内斯眨眼的频率很快,快到漂亮的下睫毛像粉色的鸟儿在舒展柔软的羽毛。
洁世一的脸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帧一帧慢放,在眨眼的间隙黑格,他的表情变化像是在放大镜下无处遁形。
凯撒说过的话再度像倒带般一遍遍在耳边循环。
猎取他,掰断他,干掉他。
把世一,吃进肚子里。
就在此时此地,没有监控的更衣室。
内斯舔了舔咬伤的嘴唇,嘴角高高翘起,漂亮的眼睛含着软软的柔光,却比刀子更锋利。
好疼啊。
“也难怪,世一那么喜欢助攻,所以才会这么善良地喜欢帮助别人吧,橘子肌肉君就是知道你这一点所以才会和你做朋友吧,你们关系很好呢,是世一助攻的功劳哦。”
想狠狠掐住洁世一的脖子,欣赏他不断挣扎像溺水者般徒劳蹬腿的丑陋模样,因为窒息那张清秀的脸逐渐变得青紫无法维持镇定的痛苦表情,符合他角色定位的同时,想必非常迷人且漂亮。
但是失去了自己的凯撒要怎么和洁世一的那帮走狗对峙——凯撒当然是不可战胜的,但是他需要赢得光彩漂亮,而自己无疑是隔绝凯撒和愚民们的红地毯——这样不行,不能放任自己陷入冲动思维里,自己是属于凯撒的,因此没有凯撒的命令不能擅自行动……
洁世一表情严肃,丝毫没有被惹毛,不如说现在内斯说什么都是会让他显得更可悲,“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找我谈话。我们是队友,你有困难我一定会帮你的。”
就差明说他可以帮内斯向世体委反暴力检查组匿名寄信了。
闭嘴!闭嘴!闭嘴!吵死了!谁跟你是队友!区区一一个小丑,一条丧家之犬也敢可怜他?该死的世一!去死!去死!去死!
啪。
理智的弦断了。
内斯布满红痕的双手慢慢搭在了洁世一的脖子上,后者满脸困惑地没有避开,只是关心道:“你还好吧?从上次比赛结束后我就一直觉得你状态不对,你是不是心理上有什么压力?如果有烦心事,不介意的话就跟我说说吧,两个人分担总好过一个人硬抗。”
带着厚茧的冰冷的手慢慢掌握住洁世一最脆弱的大动脉人种不同,内斯的皮肤很白,双手放在小麦色皮肤的洁世一脖子上尤其明显。
如果洁世一是一面镜子,内斯就会发现他的笑容简直比AV□□还要放浪形骸,连瞳孔都被恐怖的兴奋扭曲成了仿佛桃心的形状,白皙的脸上布满红晕一直从高挺的鼻梁延伸到耳垂。
憎恨、嫉妒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球场上一次次被掌控被戏耍被玩弄,手掌下粗糙温热的皮肤,跳动的脉搏,一切的一切,都让内斯兴奋极了。
是这双漩涡般神秘的眼睛迷惑了凯撒,是这张吐出犀利恶言的嘴巴夺走了凯撒,是这副英俊皮囊下包裹着的优秀头脑蛊惑了凯撒。
他跑动的双腿,运筹帷幄的表情,故作温柔体贴的性格,洁世一的存在蒙蔽了凯撒的双眼,因此凯撒收回了对自己的关注,把他这个忠臣下放成愚民。
“世一……”
内斯轻轻用前齿咬住洁世一的耳机,含在嘴里,然后戴到自己的另一只耳朵里。嘴唇和柔软的舌头无意间蹭到洁世一的耳廓,后者抖了抖,皱起眉。
洁世一不悦的表情越发让内斯快乐,他下巴抵住洁世一的肩膀。
身上是BLUELOCK唯一沐浴露赞助商的牌子,不难闻,但不是凯撒的味道。
这一刻,仿佛他们真是情谊深厚并肩作战的队友。
酒味和汗味、沐浴露的味道纠缠在一起,布料与皮肤贴合,再也分不清是谁偷喝了烈酒,谁又训练到大汗淋漓夜不归宿。
他记得这个动作凯撒也对洁世一做过,他拙劣地模仿过了,是不是可以算是他与凯撒有了新的羁绊呢?
“为什么你要出现在凯撒和我面前呢?”压低的嗓音比蚊子的鸣叫还要微小。
“你干嘛摘我耳机?”洁世一揉了揉酥麻的耳朵,心想德国佬都这么没有距离感吗?
栗子头说得不错,拜塔尽是些和凯撒一样不知分寸的轻浮家伙,爱空先生还是该来德国队的。
“哼哼~”内斯喜欢哼歌,被凯撒表扬和进球时次数尤其多。
十指缓缓收紧,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内斯只需要低头,就会碰到不该碰的地方,身为仇人——内斯单方面给他们划分的对立派别——这是绝不该突破的禁忌。
他似乎在一条红色的钢丝上运球,可界限之外在汹涌欲望尽头无言伫立着的人,穿着蓝色运动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的王者……
不,只能是凯撒。
内斯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又希望得到怎样的结果,他只是觉得此时如果让洁世一闭上眼睛,他躁动的心就能够平静下来了。
随着十指用力,洁世一的呼吸节奏乱了,手掌下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艰难地吞咽着,表情有了一丝痛苦。
这就是内斯想看到的,符合小丑形象的世一,如此可爱。
“很困吧世一……闭上眼睛,睡吧,哼哼~睡吧,我亲爱的世一……”
似乎全世界的摇篮曲都是一个调,无聊到即使你语言不通也能听出这是首催眠曲。
于是洁世一真的闭上了眼睛。
内斯反而愣住了,双手缓缓卸去力道,如擂鼓般咚咚作响的心脏终于慢慢归于平静。
洁世一全程没有反抗。
真的假的……
洁世一一动不动,双目紧闭,面色难看失去了往日的神气。
就好像他真的杀死了洁世一。
可是这个闭着眼睛沉默的青年,无声地反握住内斯的手。
内斯的双手被洁世一的手覆盖着,手上的伤口被洁世一的汗水渍得生疼,也或许是太过用力导致伤口裂开了。
能感觉到的除了疼痛,还有温度。
一时间,大脑空白,拼图被人掀翻散落一地,新的拼图轮廓初见雏形。
“内斯,松手。”
“你也该闹够了吧。”
冷静的声音让内斯下意识服从命令,内斯立刻撒开手,但却因为洁世一的钳制动弹不得。
情绪奇迹般飞速冷却下来,内斯即刻想起对他下命令的人不是凯撒,羞耻感立刻喷涌而出,却始终在一个不高不低的刻度线上下徘徊。
他彻底平静下来了,只有疲惫和后怕的余韵泛着涟漪,再掀不起波澜。
内斯根本没有杀人的勇气,或许在竞技场混迹太久导致他上头时有些疯癫,但他从未想过要去真的杀了世一。
只是,握住世一脖子的那一刻,内斯不得不承认这个在球场上无往不利的王者被自己彻底掌握的感觉,实在叫人欲罢不能。
不对!不是这样的!洁世一才不是什么王者,王者只有一个,只有凯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