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慕千山驾崩,慕迷思把权,扶持着让他折磨到心智发狂的慕灵雷做了傀儡皇帝,皇宫里乱作一团,礼崩乐坏,规制律令偏移正轨,以至于都没有人发现,皇宫中某处用来为外客落塌的地方,还睡着一个叙朵天。
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见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场面。
他那时刚成为天序主不久,深居伽蓝天宫之上,宫中所居之人,除了他,便只有“妙音天女”,名字叫做“珑”的女子。
江湖人称她“珑姑娘”,叙朵天一般管她叫“珑姨”。
伽蓝天宫之下,居住着上百名“奉持众”,负责侍奉他与珑姨,以及,要与身处中原的龙藏主保持通婚。
那一代的龙藏主,是怀水涧府君惜涧越。他做了天序主没多久,奉持众便敲定下来,将“修罗女”宫雪蝉嫁给惜涧越,这种事情叙朵天插不上什么嘴,只作最后安排的敲定人,同意奉持众的决定。
宫雪蝉出嫁两年后,他忽然叫珑姨抓着出门,说是要去中原。
天序主一般不能无故离开伽蓝天宫,加之叙朵天本人确实迷路,基本上是走出房间,便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唯一能找着回伽蓝天宫的路,还是靠着嗅宫中独特的香火气息寻回来。
所以,对于珑姨要他跟着去中原这件事,叙朵天感到很诧异。
被带着来到中原,他才知道,他们要拜访的人正是龙藏主,惜涧越。
他与惜涧越有一点交情,但不深,有奉持众维持着龙藏主与伽蓝天宫的连系,再多的事情不需要他操心,所以即便同为“珈蓝四主”,他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与龙藏主加深交情。
而这次被抓来拜访,是因为惜涧越与宫雪蝉成亲后,生下了一个女儿,邀请他们吃周岁宴。
去的时候正赶上那小孩儿抓周,惜涧越和宫雪蝉坐在床边,屋里站着许多惜涧越座下宾客,很是热闹。叙朵天站在一旁看,看着那戴了一顶虎头帽的小孩儿在床上爬来爬去,最后抓了一把她爹佩过许久的小剑。
其他人都在旁边哈哈大笑,纷纷祝贺龙藏主夫妇,说这丫头未来一定是个武功绝代的高手,必然能够顺利继承惜涧越那龙藏主之位。
惜涧越深以为然,同样高兴不已,抱起女儿亲了好几口。
叙朵天静静地看着众人打趣,看了一会儿,他觉得屋内人多气闷,便退到门外透气。
过了很久,珑姨也从屋里出来了,只是行动看着有些鬼鬼祟祟,怀里好似还抱着什么东西。
叙朵天叫了她一声,珑姨被他吓一跳,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四下张望一番,朝他走了过来。
“快快,把你未来老婆抱着。”珑姨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那东西塞了过来。
叙朵天:“……”
他接下来,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漆黑澄澈的眼睛,像一对绝世罕有的宝石,正滴溜溜地转动着,活灵活现。
小孩儿居然一点也不怕生,不管是叫珑姨抱着,还是让叙朵天抱着,她都不哭不闹,反而很亲人,朝叙朵天笑咯咯地伸出手去,往他怀里钻。
叙朵天:“你……”
“嘘!”珑姨示意他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我可帮你把老婆偷来了,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叙朵天这年十四岁,就让人许了一个刚满周岁的小老婆。
他无言地望着珑姨:“你在开什么玩笑?”
“什么开玩笑!”珑姨正色道,“天下第一美男子与天下第一美人所生后代,以后那一定也是个小美人,你占大便宜了好么。正好未来也是要做龙藏主的,嫁给你也算作与伽蓝天宫联姻了。”
叙朵天没说话。他搂着小孩儿,在那嫩生生的小手手腕上摸了摸,然后抬头跟珑姨说:“他是男的。”
珑姨:“……”
珑姨差点喷了。
小孩儿却以为他们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情,又“咯咯”的笑了起来,抱着叙朵天不撒手。
叙朵天觉得他的笑声有些耳熟,想了一会儿,拿手指逗弄着小孩儿,说:“咩。”
小孩儿跟着兴奋地笑起来,牙牙学语:“咩——”
对了,这小孩儿叫起来和笑起来的声音,都像是小绵羊在咩咩叫。
叙朵天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珑姨在旁边说:“……男孩儿吧……只要你喜欢……也不是不能成亲……”
叙朵天将怀里小孩儿举到面前,这时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发现他虽然还小,可满过周岁后,脸和身形都长开了一些,看得出来,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他奇怪道:“为何惜涧越要对外称自己生的是女儿?”
珑姨想了想:“不知道,但是一定有他们自己的理由。”
叙朵天看着小孩儿,过了一会儿,他转头问珑姨:“我们什么时候走?”
珑姨:“……”
当然,走是没有走掉的,因为宫雪蝉很快就慌慌张张地找了出来,见是珑姨和叙朵天抱着孩子,这才默默垂着泪,松懈了情绪。
惜涧越跟着出来,搂着妻子好生宽慰了一番,这才请珑姨和叙朵天,抱着孩子进房单独谈话。
有些事惜涧越会瞒着外人,甚至瞒着世人,但他没必要对叙朵天与珑姨隐瞒,于是将事情由来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惜涧越说,有得道高僧指点他,他命中会有一劫,满门尽灭,龙藏主将会在他手中断代。
龙藏主本是“黄金之主”,他守护着那万吨黄金,是历朝历代以来,令无数人垂涎与向往的宝藏。每一代龙藏主都很短命,他们从成为“龙藏主”的那一天开始,注定绞缠在人心的欲望中,最后的命运无一不是被拖入无尽深渊,凄然而绝。
惜涧越清楚自己的命运,所以他相信高僧说的话。只是没想过,到他这里时,不止是他,连妻儿都不能幸免。
他的爱妻宫雪蝉愿意陪他承受这样的命运,可是孩子何其无辜……
还有龙藏主。
珈蓝天宫先代之所以将黄金留在中原,是因为这些黄金本是生民之基,从来都不属于某一个人,不属于珈蓝天宫,不属于龙藏主,更不属于帝王,它们从黎民苍生而来,也该福泽众生,而不是满足一个人的欲望。
所以,龙藏主断然不能绝。
他向高僧讨教破解之法,高僧谋算许久,终于算得一法,叫他将所生儿子当作女儿养育,对外也要掩饰这孩子的性别,并将本该在成年后才能修习的龙藏主独门心法——“龙邪录”,从小便要传授于这孩子。
也不能为他取名,要等到他夫妻二人死后,才能为他冠名。以及——
要抛却此前所有一切,过去任何与他相识之人,都不能与他相见。
如此,方可有一线生机。
叙朵天却以为,这高僧不太靠谱,他还有一个更简单有效的方法——
“把他许给我做老婆。”他说,“我带他回珈蓝天宫。”
屋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好半天,惜涧越干咳一声:“虽说过去也是有天序主亲自与龙藏主联姻的先例,但是,叙兄,你与这孩子年龄相差……嗯,还有一个问题是,他是男孩儿,不是女孩儿。”
他又说:“我也问过高僧,是否可以把孩子送走,让他远离争端,以此方法保下一命,但是,逃避并非解决问题的办法,等到有朝一日他身份暴露,只会承受比原本更要残酷的命运。”
叙朵天垂下眼,看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你认为,我保不住他?”
惜涧越苦笑一下:“我只是认为,天意难料,造化弄人。”
“随你。”叙朵天说,“但是,你应该明白,天序主想要他,那他此生的命运,注定要做我的老婆。”
把小孩儿还给宫雪蝉时,叙朵天忽然想起什么:“不能取大名,叫唤的小名总要取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