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山,风华剑宗,修缘尘正跪在堂外地上受罚。
他下山后不久,方流峰便从外面回来,听说四徒弟慕灵均和五徒弟曼青知跑出去,为大徒弟向魔教寻仇,当即暴跳如雷,咒天骂地,言语间指责大徒弟是个祸害,成天给他惹麻烦。
修缘尘刚进门,什么都不问,就罚去在大庭广众下跪着。还来不及教训,一看有紫威观的弟子跟着修缘尘回来,连忙换了嘴脸,殷勤招待客人。
等慕童飞回禀紫威观,再来风华剑宗时,修缘尘已经在门外跪了好一会儿。
慕童飞看了看那人瘦削的背影,叫细软茂密的长发掩去大半,却又不觉得头发过多是冗余,反而很适合修缘尘,好像这人一定要配上这样厚重的头发,才称得上“完整”。
趁着方流峰招待紫威观弟子,无瑕分神盯着他,修缘尘便非常的不老实,跪在地上磨皮擦痒,手脚乱动。
一会儿朝天空抻直胳膊,一会儿坐在腿上给自己捶腰,一会儿来回伸腿……总之,就是不会委屈到自己。
慕童飞走上前,倾斜手中“尘缘剑”,在修缘尘尾椎处一抽:“跪好。”
修缘尘“哎哟”一声,抬头正见打他的“罪魁祸首”,于是对着慕童飞横眉竖眼。
“你打着我还没痊愈的伤处了!”修缘尘低声呵斥,“先前魔教闯进来,把我背后打出来好多伤,还没恢复呢,你又来戳我痛处。”
慕童飞斜睨他:“你这话恐怕对整个风华剑宗的人都说过——还不止说过一遍。”
尘缘剑在他手中一转:“我还不知道你。”
这人就是,贱命一条,还不肯吃苦。
总是受点皮肉小伤,叫人骂几句,就要炸毛跳脚,逢人便喋喋不休地抱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不仅如此,还要把这些鸡毛小事记得清清楚楚,日后拿出来,反复在人前翻小账。
如果与他初相识,彼此不太熟悉时,还真会叫他迷惑,对他心生一点怜悯和同情。但时间一长,就会被他反反复复的絮叨麻木,转为充耳不闻,也不会感到愧疚。
慕童飞想,大概因为从小就是师门中的透明人,不起眼的“废物”,最不可能被看见,却又不甘心不被人看见,于是,只能用这种方式,博取关注,哪怕令人厌恶,却是他能找到最有效的办法。
修缘尘张张嘴,刚想说这次是真的伤很重,到现在都没好,他没有跟每一个人都抱怨,只向几个师弟师妹们说过。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回肚子里,想慕童飞估计不会信他解释,说来好像也是无济于事。
谁叫他过去“劣迹斑斑”,人家让他喊多了“狼来了”,自然不肯轻易信他说的话。
修缘尘有些垂头丧气地想,他这翻小账的毛病,好像确实招人厌烦。
因为大家都不爱理他,过去他总是控制不住,有几次甚至还在师父面前翻小账,惹急了方流峰,才把他的嘴巴都打坏。
其实他也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理他一下。
修缘尘整了整心绪,抬头朝慕童飞说:“你刚才为什么会去秋家庄啊?先前魔教闯进风华剑宗,我托人请你过来帮忙,你理都不理我。”
思及此处,他又控制不住抱怨:“秋家庄才出事多久,你就赶过去了,我找你帮忙……你到现在都没个回声。”
慕童飞语气依然淡漠:“我听你师妹说,你下山找你师弟,一路跟过来的,不知道秋家庄出事。”
修缘尘恍然大悟:“原来是担心我没法救我师弟,嘁。”
慕童飞对这人的脑回路简直无语至极:“你还先跟我算起账来了,我今天来才是要和你算账。”
“我做错了什么?”修缘尘莫名其妙,“你少在这里碰瓷。”
慕童飞说:“自己想。”
修缘尘瞟了好几眼他手里的“尘缘剑”,生怕他又拿剑抽自己,老老实实反思:“不该抱怨你不理我,因为你去秋家庄,也是为了救我。”
慕童飞又说:“还有呢?”
修缘尘冥思苦想许久,脑中灵光一现:“不该在背后拿你的名字编排……”
慕童飞这回似乎终于满意地“嗯”一声:“编了什么?”
修缘尘扣着手指,悄悄打量慕童飞脸色:“你真要听啊?”
慕童飞不答话,但那意思很明显,要他主动说。
修缘尘只得低着头,但当他刚说出一个字:“慕……”
慕童飞一个眼刀就飞了过来,大有一种要冻死他的意思在:“嗯——?”
好在修缘尘是个脸皮厚的。他心下一横,不管不顾的,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完:“慕有鸳鸯齐同飞,且歌且鸣且相依——”
再看慕童飞脸色,已经冷到有些发黑了。
好半天,慕童飞才从牙缝中蹦出四个字:“淫、词、浪、语。”
修缘尘见他持剑的手微动,以为他又要拿“尘缘剑”抽自己,连滚带爬逃了几步,张嘴嚷嚷。
“你还有没有人性,你那把剑,叫做‘尘缘剑’,我也叫‘修缘尘’,我俩名字这样相似,本是同根生,你却要我们相煎何太急。”
慕童飞横剑身前,冷笑:“你配和我的剑作比较?
“再多话,我今天就破例出剑。”他作势威胁,“一剑杀了你,从此它就是独一无二的。”
修缘尘知道那把“尘缘剑”从不轻易出鞘,至少认识慕童飞这么久,从未见他出过剑。
此剑既是紫威观镇门法宝,也是天下名器,据说流传已久,威力悍然绝代,如今却被紫威观传到慕童飞手中,可见对这位弟子的重视。
修缘尘并不服气,继续顶嘴:“你这意思就是说,承认我可以和你的剑相提并论了吧。”
慕童飞懒得理他,这就要抬脚进入内堂,去见方流峰。
“等等!”修缘尘喊住他。
慕童飞以为他还有什么事,停下脚步,侧过头来。
修缘尘可怜兮兮地说:“你别在师父面前告我的状好不好,要让他知道我扮成观世谷恶人混到秋家庄里去,他肯定要收拾我。”
慕童飞无语看着他:“你还知道这是不应该做的?知道,你还敢这么干。”
修缘尘双手合十:“拜托拜托,师父他老人家年岁大了,总不能还让他追着我揍吧。”
慕童飞没说话,进到内堂,向方流峰问候,然后转头低声吩咐冉别州:“他跪在门外,你先出去给他看看伤。”
等冉别州离开,慕童飞坐下来,跟方流峰简单说了几句关于秋家庄的血案,以及紫威观观主要他带来的话,没说修缘尘冒险混进秋家庄。
方流峰神情凝重:“此事我已知晓,你们小坐片刻,待我与剑宗长老商议一番,稍后有一些话,请你代为转达观主。”
慕童飞点头应诺。待他离开内堂,已不见跪在门外的修缘尘,从下人口中才知晓,他跟冉别州去了后院。
进门时,刚好听见修缘尘在跟冉别州絮叨:“我跟灵均师弟只说过伤一直好不了,没想让他下山找魔教寻仇。”
冉别州说:“缘尘师兄,我看你身上伤虽然不少,但都在好转,是哪里的伤一直好不了呢?”
慕童飞走入内中:“给他看过内伤了么?”
他看着修缘尘,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在秋家庄吐了很多血。”
冉别州起身:“刚才把过脉,有伤,但不重,好生休养几天便无事,不像师兄说的那样严重。”
“不是内伤。”修缘尘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是这里,上次让那个可恶的魔教少主给我踢坏,后来一直好不了,总是吐血。”
他张开嘴,含含糊糊地说话:“吐了很多血,也是因为这道伤口。”
冉别州看向慕童飞,慕童飞点头示意她检查。她从腰包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压舌片,对着光观视修缘尘所说伤口。
片刻后,冉别州凝起双眉,收了压舌片,又替修缘尘把了把脉。
“二位师兄,”她看着两人说,“这不是简单的伤口,而是有‘咒’。”
慕童飞盯着修缘尘,重复了一次:“咒?”
冉别州点头:“是。在伤口形成后,于伤口上覆盖咒术,这样,这道伤永远无法自然愈合。这应该是魔教的手笔,先前我未能想到,所以没有发现。”
冉别州入师门,要比慕童飞晚上许多,在剑法造诣上远不如慕童飞,却对医学较为精通。只要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她基本上都能治上一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