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紧紧抓住了关植耘的手,像是即将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知这无法拯救她于滚滚洪流之中,却只能别无选择地徒然抗争。
眼前不知是血是泪,朦胧一片,像是蒙上了一层揭不开的迷雾。她努力在模糊视线中辨认他的脸:“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关植耘翕张着苍白的唇,低低地发出一声气音,似是在笑。夜昙将耳朵贴近了他,他温热的吐息便如羽毛般在她耳廓一下一下轻扫,搔得她发痒。
“我想问你……我的床上功夫……真的……有那么差吗……”
这话断断续续地吹入夜昙耳中,她骤然生出一种荒谬感。关植耘千疮百孔的心脏在她手底下跳动着,一次比一次衰弱;粘稠的鲜血不断地涌出来,从她指缝间无可挽回地流过,血上的热度渐渐变冷。
——而他此时问出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
那痒意似乎到了她心里,逐渐往上升、往上升,沿着她胸口、喉咙一路到了唇齿间,溢出成一声笑。她低下头笑了起来,唇角勾起又垂下、垂下又扬起,悲与喜好似两道方向截然相反的浪涛,冲刷着将她推来扯去,让她的泪水和笑声齐齐不受控地坠落。
“你笑了……”关植耘那双桃花眼中浮起一抹自得之色,他仍旧噙着笑意望向她,眸中的光华却渐渐黯淡下去了,“既然笑了……就别再……难过了……”
他吐出字句愈发艰难,鸦睫一颤一颤,最终缓缓阖上,将那眼眸中的情啊笑啊都尽数合棺盖住了。
“植耘……你别闭眼……你看着我……”夜昙的话音被啜泣砸得破碎不堪,所有强装的冷漠疏离皆在生死面前溃不成军。她从来都是心软的人,更何况眼前的是为救她而沦落至此的经年老友。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动了动,而后她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硬石质地的物什。她摊开一看,原是关家那枚传家玉佩——凹处盈盈地盛满了鲜血,那浮雕的雎鸠图样好似真真凫在血海上,被衬成极艳的碧绿。
将最后的遗物交付与她,关植耘冰冷的手终于从她手背滑开,无力地向下垂落。
“植耘!!”她想要去抓住他的手,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他的手指堪堪擦着她的指尖坠下。她收拢指节,只徒劳地抓紧了那一枚玉佩,硌得掌心生疼。
今岁的冬日实在是太冷了,天上白亮一片,原是飞起了飘零的雪。
李品淑被释放了回来,顾景曈已命人查验过了,这一位是货真价实的戚夫人。她顽皮的儿子哭红了眼,一头扑进她怀中,抽抽噎噎地道:“娘亲……爹爹躺在床上……身上好冷好冷……蒙儿怎么叫他……他都不理……”
“你说什么?!”李品淑闻言惊愕,目光在周遭众人的脸上扫过,见他们皆面露悲戚之色。她不可置信地踉跄了一步,几欲跌倒;旁人正想去扶,她却又勉力稳住了身形,支撑着怀中的幼子。
她神情凄然,眸中泛着泪光:“同浦在哪儿?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
自有人引她去了帅帐,垂幕落下,她哀戚的恸哭一声一声送了出来。顾景曈默然立于帐外,雪落到他头上,堆起单薄的白。
红梅开在雪里,被寒气一激,梅香冷得直透进人肺腑。夜昙怔怔地坐在关植耘榻边,直到这清冷气息钻入她鼻尖,她才缓缓回神。
唇齿间俱是梅花的冷香,她深吸一口气,恍惚间忆起那夜朦胧月色下,于檐上同饮的梅花酿。他最喜烈酒,偏生最后一次喝酒,是陪她饮滋味浅淡的清酿。
“叫他们开酒窖。”她吩咐道。
“师父要哪一种酒?”
“每一种,各搬一坛过来。”她的嗓音喑哑得厉害,“我答应过要让他挑的。”
轮椅辘辘碾过京郊的积雪,程璟今日休沐,便推着哥哥程嘉出门散心。他松开了轮椅的扶手,折了几支红梅,送到兄长手中。
“不禁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程嘉低低吟了一句,眉眼温和带笑。“虽经历了许多磋磨,但好在你如今已是官身了。见你过得好,我这做长兄的方才算是放心了。”
“若非哥哥悉心教导,怎会有我的今日?从今往后,便该我来照料哥哥了。”程璟替他整了整搭在腿上的薄毯,将他受伤的腿盖得更严实些。“哥哥冷不冷?若是冷了就告诉我,我带你回家。”
一颗雪球砸到聂林燕的窗上,又散碎跌落下去,聂林峰的笑语自窗外传来:“小妮子,下这么大雪,你还窝在屋里作甚?往年不是最爱同我打雪仗了?”
聂林燕推开了轩窗,探出头向他道:“叫嫂嫂陪你玩吧,我从姜姐姐那里借的书还没读完呢。”
“什么叫陪我玩?从小到大分明都是我陪你。”聂林峰拍去衣衫上的雪粒,凑到她窗前,“你何时喜欢上看书了?转性了?”
“因为我想成为和姜姐姐一样厉害的人。”小姑娘的眼眸亮亮的,她蓦地又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见姜姐姐了……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能从余杭回来。”
京城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被寒风裹挟着,吹得人一阵阵发冷。姜氏夫妇抱着一床衾被,在刑部大牢外苦苦哀求:“官爷,您行行好,就让我们见一见儿子吧。要不您帮我们把被子送进去也行……”
狱卒道:“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衙门里有规矩,我人微言轻,不敢违逆啊。”
姜夫人眼圈通红,急道:“官爷,并非是我们有意为难您。如今天寒地冻的,牢里更是冷得很,我那儿子真的扛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