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将军又问道:“中军打算怎么做?”
“点火,烧山。”顾景曈道,“这是要做的第一步。千手阁所在之处草深林茂,他们既熟悉地形,又擅长隐匿潜行。若不先烧山,破除他们的这一优势,这仗没法打。”
戚将军点头:“末将这就派人去办。”
“不,我另有安排。”顾景曈阻止道,“江湖上有不少武林世家,愿意助朝廷围剿千手阁,此事我会请他们出手。”
“我们镇南军也能一同出力……”
“往后有你们出力的时候。”顾景曈道,“我之所以先让他们出手,是因为江湖上的动向,必然瞒不过手眼通天的千手阁。从这些世家动身起,恐怕千手阁就已经知晓了他们要围剿之事。”
戚将军恍然明了:“但千手阁没法知道,武林与朝廷已然联手。我们镇南军可做暗棋,先按兵不动,待千手阁向武林发动反击时,再出其不意地设伏攻打。”
“没错。”
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即便只是一分一毫的优势,也要加以利用。
顾景曈的目光移向窗外,好似穿过重重山峦,望着京城的方向。
这是以性命为赌注的一战。
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家,他不能输。
扬州最好的棺材铺位于城北,姜阑置了一口楠木棺——这种木材质地坚硬、纹理细腻,埋入地下后水不能浸、蚁不能穴,且具有淡淡的芳香,是棺木中最为名贵的一种。
她立在娘亲的坟前,眼眶有些发酸。
娘亲是妾室,没资格入姜家的祖坟。到头来只有草席一卷,孤坟一座。
娘亲的坟冢被挖开,那草席早已尽数腐烂了,赤裸裸地露出森森的白骨来。十六年的时光,足以让美人变为枯骨,让绢布蒲草被蠹蚀殆尽。
“我自己来吧。”她于坟边跪下,俯身捡起冢中的白骨。
娘亲只陪伴了她五年,这五年中,其中还包括着不大记事的前三年;而她进入千手阁,已有六年。
她关于娘亲的记忆,早已变得朦胧而模糊;比起她的娘亲,她甚至更为熟悉这些人骨——每一块骨头是什么,该在什么位置,她看一眼便能知晓。
从这些零散的白骨中,她渐渐拼凑出娘亲的模样:瘦尖的脸、单薄的身子、长满冻疮的手……
少了三节指骨。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在泥土中翻找,日头一点点西斜,将她的影子拖得愈来愈长。
终于找齐了,娘亲的尸骨已尽数移入棺中。
她看着眼前被翻出来的黄土,看着这片扬州的土地。它在十数年的光阴中,一点一点将娘亲蚕食,吸干了她身上所有的血肉,最终只剩下干枯的骨架。
“启程,去余杭。”她吩咐道。
她幼时一直以为,娘亲的家乡很远,所以娘亲从来没有回过家,提起的时候眼中也总是含着泪;长大后才知晓,原来扬州离余杭是这样的近,即使带着娘亲的棺椁,不过三日便抵达了。
仅仅是三日的路程,娘亲走了一生,也没能走回去。
林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乡绅,姜阑只稍微一打听,便找到了林宅的位置。
她道明来意,等着门房前去通报。
不多时,她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那声音逐渐靠近,却在垂花门处缓了下来。
一对老夫妇自门后缓步而出,衣着锦绣,气度非凡——应当就是林老太爷和林老夫人了。
他们看似走得气定神闲,目光却早已落到了姜阑身上,内心的焦灼与急迫暴露无遗。
“你就是那丫头的女儿?”林老太爷率先开口问道。
姜阑福身见礼:“正是,家母林静姝。”
他又质问道:“你一个姜家的女儿,跑到我们林家来做什么?”
“娘亲死前有一遗愿,想要回到外祖父母身边,故而我扶了她的棺椁回来。”
林老太爷冷哼一声:“当初可是她自己与姜振海无媒苟合,怀了那厮的野种……”
听到“野种”两个字,林老夫人用胳膊杵了他一下,皱着眉头示意他说话注意点。
林老太爷看了姜阑一眼,也发觉自己方才那话说得不大合适,颇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我们那时怎么劝她都不肯听,还逃出家门与那混小子私奔。怎么如今倒想回来了?”
“当年的错处,娘亲已自食恶果。”姜阑艰涩道,“还望外祖看着血脉至亲的份上,允娘亲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