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曈猜到了是件大事,却没料到是件这么大的事。
世人皆对千手阁恨之入骨,朝廷曾多次派兵围剿,江湖中也时常有门派结为联盟前去攻打。但无论是朝中派出去的将军,还是武林中流砥柱的掌门,从来无一生还。
剿灭千手阁,几乎与送死无异。
顾景曈将身子俯得更低,拱手道:“臣只是一介书生,恐怕难以当此大任。”
“顾卿虽无武功,但一身才学智谋,俱是世间罕有。”圣上道,“朕会传旨于镇南军,命他们听你差遣,全力助你成事。”
顾景曈回道:“臣从未上过沙场,不知如何调兵遣将,只怕会有负陛下厚爱。”
“是吗,前几日兵部的杜尚书还同朕提起,说顾卿虽是文人,却熟谙用兵之道。”
“臣不过是粗略看过几本兵书罢了。”
“朕还听说,顾卿在江湖中也颇有名望,结交了不少武林世家。”圣上轻嗤道,“怎么,顾卿这般做的用意,难道不是在此等关键之时,为朝廷出力吗?”
圣上已毫不掩饰话中的威胁之意,他若再推辞下去,只怕一顶培植党羽、意图谋反的帽子就要扣下来了。
白衣丞相垂下眼帘,缓缓伏身而拜:“谢陛下赏识。臣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得贤相如顾卿,朕心甚慰。”圣上捋须而笑,一派君臣和乐之态,“顾卿何必行此大礼?快请起吧。”
顾景曈依言起身,仍低垂着眉眼:“谢陛下。”
“顾卿若能为我朝除去千手阁这一心腹大患,朕自有封赏。”
“为陛下分忧解难,乃是臣分内之事,臣不敢再求封赏。”顾景曈长长一揖,俯身恳求,“臣只想求陛下一句话。”
“顾卿但说无妨。”
“臣有一未过门的妻子姜氏,经年以来,臣已亏欠她良多。若臣一去不归,还请陛下……略微照拂一二。”
“早已听闻顾卿夫妻恩爱,果真名不虚传。”对于他提出的这一要求,圣上似乎毫不意外,扬声唤道,“曹全,进来。”
曹内侍忙不迭地小跑进来,哈腰请示:“陛下有何吩咐?”
“拟两道旨,一道密旨,封顾卿的未婚妻子姜氏女为县主,享宣阳县食邑;一道明旨,命顾卿南下赈灾。”
圣上这恩典给得大方,即便他葬身蜀地,阿阑余生亦可安稳无虞了。
顾景曈了了心中最后一丝牵挂,再度叩首道:“谢陛下隆恩。”
圣上又道:“还有一事,是关于此前师尚书提到的,在京郊烟花铺找到的千手阁令牌。”
曹全会意,立即捧过圣上递来的令牌,奉至丞相大人手中。
这是一枚金令牌,一块暗绿青石嵌于正中,一圈绀紫符文浅刻四周。既华美绝伦,又显出危险的神秘之感。
顾景曈在蜀州时,曾见过千手阁的密信。他看着这绀紫色的图样,只觉得分外眼熟:“这令牌上的符文……是千手阁密文?”
“是。”圣上道,“千手阁的密文尚未破解,但这一金令牌与此前收缴过的铜、铁令牌,镌刻的符文均不相同。刑部与大理寺一致认为,这是千手阁阁主之令。”
顾景曈道:“若是如此,京郊烟花铺一案的真凶,就是这位阁主了。”
难怪如此胆大妄为。
“如今他已丧生在了这一次爆炸中,千手阁中必会有一场权力更迭。”圣上缓和了语气,“顾卿,你莫要怪朕不近人情,于你大婚在即时给你如此重任。这确实是剿灭千手阁最好的时机。你若能事成,功在千秋。”
“臣不敢。”
手中的令牌似乎又沉重了些许,顾景曈的目光落于其上,复又开口问道:“臣还有一问。嵌于令牌上的这一青石是何意思,刑部可查出来了?”
“这倒不难查,”圣上道,“是一味药材,名叫空青。”
顾景曈腕间一颤,沉甸甸的金令牌险些脱手摔下。
空青……沈空青……
难怪……
难怪他武功高强、身法诡谲,连其他高手都难以察觉他的行踪;难怪他每月末都会消失一日,想来是去处理阁中事务;难怪姜仕友之事,他会帮助阿阑杀人……
原是如此。
此前所有的疑点皆有了合理的解释。
烟花铺爆炸一案发生后,便传来了沈空青的死讯;而沈空青的那把长刀,如今正在阿阑手中……
“怎么,顾卿有什么疑虑吗?”圣上的眼神中已有了几分怀疑的意味。
“没有。”顾景曈垂首道,“臣领命,不日便启程入蜀。”
待他离开皇宫,已是子时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上朝。
仲明候在马车旁,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得担忧询问:“大人,怎么了?”
顾景曈没有作答,沉默着上了车。仲明自然也不追问,只吩咐车夫驾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