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恻恻的声音在姜仕友耳边响起,吓得他魂飞天外、寒毛直竖。他猛地回过头,却见员外郎杨霖站在他身后。
“您在找什么?”见他没有作答,杨霖困惑地重复了一遍,“需要我帮您找吗?”
姜仕友方才太过心虚,骤然被他询问,还以为他是来抓包自己的。如今缓过神来,才发现他分明神情恭敬、语气谦卑,哪有自己想象出来的阴沉模样?——姜仕友高高悬起的心,又稳稳地落了回去。
“没什么,我就随便看看,熟悉一下司里的事务。”姜仕友揣起手,斜眼睥睨着他。“你忙你的去吧。”
“是。”杨霖并未起疑,应诺退下了。
姜仕友翻了好几摞公文,终于找到了布防图。他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将那地图卷起,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进了袖中。
而后,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官衙。
贾谦、宋合谚二人果然遵循约定,仍在“销愁处”等他。此事隐秘,唯恐让旁人知晓,他们特地定了个雅间,关起门来端看。
地图在桌上铺开,宋合谚双眼放光、赞叹连连:“姜兄厉害!我读过许多兵法,都想象不出来布防图是什么模样,姜兄轻而易举就拿给我看了!与姜兄结识,简直胜读十年书啊!”
姜仕友听着十分受用,眯着眼问他:“这下不说我在职方司没有话事权了?”
倒是还计较着他此前那句话呢。
“是我一时糊涂!”宋合谚长长一揖,“我昨日胡言乱语,诋毁姜兄;姜兄却大人大量,有容人之度,实在令我汗颜!”
“不怪宋兄有此误解。”贾谦出面打圆场道,“他定然是看姜兄年纪轻轻,不信您能居于职方郎中这般高位,还以为您在吹牛唬人呢!经此一事,想必他已心悦诚服了。”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宋合谚道,“与姜兄深交之后,我才恍然惊觉,世上竟真有年轻有为之人!以姜兄之能,做职方郎中实是屈才了。再过上几年,等姜兄攒够资历,必然可以荣升兵部尚书!”
“宋兄过奖了,我才刚刚走马上任,还有许多需要历练的地方。距离升官做尚书的那一天,还早着呢!”姜仕友佯作自谦,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收不住,已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贾谦与宋合谚对视一眼,见对方微微冲他点了点头,方才道:“你要看布防图,姜兄也取出来予你看了。你既过了眼瘾,还是快些还给姜兄,好让他带回衙门里去——可别为你一己之私,给姜兄惹出什么麻烦来!”
“贾兄说的是!怪我太过激动忘形了!”宋合谚一面应和,一面将布防图奉还。
“带个布防图出来而已,我堂堂职方郎中,能有什么麻烦?”姜仕友说得轻巧,其实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将这破图取出来后的每一刻,他都在担心被人发现,心里始终捏着一把汗。
他将布防图重新收起,向二人告了辞,匆匆地赶回官署去。
宋合谚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面上奉承的笑意渐渐消散。再复开口时,他说的并非大盛官话,竟是另外一种语言:“真是蠢货。”
贾谦转头看他,也用相同的语言问道:“你都记下了?”
“那是自然。”宋合谚勾了勾嘴角,“谢家军跟我们打了这么多年,肯定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败在这么个玩意儿手里!”
“这么多年的血债,也该让他们偿还了。”贾谦冷哼道,“为免夜长梦多,你我即刻就动身回国。”
时至午时,巡防营轮过岗,换下来的将士们便要去火房吃饭。端惠虽为公主,又是营中统帅,却素来与他们一同用膳。
她正要前去,忽闻亲兵来报:“殿下,谢将军在您的牙门中等候。”
端惠应下,只好改道去寻他。
谢元清坐在客座,一见她来,那双星辰般明朗的眼眸中便盛满了笑意。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几案上搁着的牡丹纹檀木食盒:“殿下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无聊。
端惠才不去猜,直接揭开了盒盖:“黄焖鳝鱼、海棠鲜口蘑、蝴蝶海参……你打听了我的喜好?”
“此前向皇后娘娘进贺表时,捎带着问了一两句。”谢元清道,“殿下是在宫里长大的,吃火房的饭菜,未免太委屈了。”
“口腹之欲于我无甚要紧,你以后不必再送了,莫让旁人觉得我作风奢靡。”
“做夫婿的给自己妻子送饭,算什么作风奢靡?”谢元清扬眉一笑,捉住了端惠的手,臂上一使力,欲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孰料端惠竟稳住了下盘,笔直地立在原地,疑惑询问:“你拽我作甚?”
谢元清扶额。他家殿下平素聪颖敏锐,怎么唯独于感情之事上一窍不通?
罢了罢了,谢元清认命地站起身,伸手拥她入怀:“我是觉得殿下很可爱,突然想抱抱你。”
端惠身披金甲,而他只穿着绛红蹙金长袍。隔着坚硬的甲胄,他温热的身躯似乎是如此的脆弱,像是头狼卸下警惕后摊开了肚皮,就这样轻易地将自己的柔软之处展露人前。
她心中没来由地怦然一动,抬手推开他时,耳尖隐隐有些泛红:“抱够了吗?”
谢元清忍不住笑出了声,从善如流地松开她:“我今日过来,是有事要问殿下。”